潜伏东莞(五)
(2009-05-20 02:5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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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莞民工教育 |
第三日,纠结
这一天的早上要体检,所以我前晚特意去买了一个闹钟。然而这闹钟并没有发挥作用,因为这里的出租屋只有在下半夜才能清净一会儿。不到六点,周边的各种动静就会把你从睡梦里唤回现实。
我提前了半个钟头来到某泰厂的门口,一些上夜班的工人正好交了班出来,于是路面上走了很多穿工衣的年轻人。他们的工衣初看起来没有什么差别,事实上却有很多门道,厂里的人可以从你的衣着一眼分辨出你所在的部门与阶级。某泰厂的员工分十等,普工自然是最下面的那一层。
小王来得也很早,门卫似乎对体检的事情一无所知,我们只好蹲在厂区对面看着最后一拨下夜班的工人散去,又一辆大车缓缓地开进门……。小井和小邓早已是工油子,他们摸准了按时到的后果就是苦等,直到很晚才吊儿郎当地过来。
小邓这家伙竟然穿着某电子厂的工衣,一来就表情生动地讲述了他昨晚差点被撵出宿舍的故事。他还寄住在这家电子厂在外面租的民房里。结果自然是他的豪气与人缘征服了其他人等,并获得老板娘的出面挽留——在找到新厂之前,这位优秀青年尽可以在这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在练小姐出来之前,他又和我们重温了春节时到福建莆田相亲,最终与某富家女擦肩而过的往事。每到高潮,他必定要以悦耳的川音问候几声对方的爹娘。小邓从不让我们看他的身份证,直到小王告诉我他的真实年龄时,我才吃了一惊——他并没有我原以为的那样小,而是和我同龄!
练小姐终于踩着她的高跟鞋出现了。夏边医院的体检车大概还在某处晃悠,所以她先领我们进去做色盲测试。因为是印刷厂,所以每个员工都必须通过这种考察。我是最后一个,由于测试的小屋在另一间,我正听几个工友摆龙门阵,没能及时响应小练的召唤,因此再次被她训了一顿。小练没好气地盯着我:“难道还要我亲自过来请你吗?”
这个色盲图谱绝对会把很多没上过几天学的工人难倒,我甚至怀疑它同时具备考核文化水平的功能——那里面有好几个英文单词,还有几种在中国农村见不到的牲口。小练大概是为了惩罚我,让我从第一页开始认。我飞快地认完了整本图,她再没有说什么。这小丫头片子其实挺可爱,她每次给我们介绍工厂待遇的时候,总会用马三立说顺口溜的速度飞快地背诵一遍,然后语重心长地问目瞪口呆的我们:“你们都听清了吗?”
小练告诉了一个让大家很纠结的消息:我们将会被分到印刷课,也就是汇安的那位老兄口口声声强调我们绝对没有运气进去的那个车间。而且他关于周六不加班也有补贴的忽悠让我们再次遭到了练小姐的痛斥:“不上班怎么会有钱?怎么会有?啊?”她继续追问我们消息是从哪来的,却没有一个人吱声。小练离开后,小井立刻掏出小灵通与汇安交涉,其义愤填膺令我们惊心动魄,直到前台传来一声怒吼:“你们不能文明点吗!”
小邓一联想到要和油漆打交道,也有些萎靡。他刚才在厂门口看到有招搬运工的启事,就接过了小井的电话,问是否能把我们安排去做搬运,否则就不参加体检,汇安就得退钱。这似乎触到了电话那头的某根软肋,那位老兄先在电话里赞扬了小邓的老练与沉稳,然后就许诺会帮我们几个再沟通——他注定将抛弃我们,但是是在进厂之后。只要我们没有过体检,他的业绩就没有着落。这时小王却唱了反调,他觉得做搬运杂工虽然有偷懒的机会,但却没有任何发展空间,反倒是在最苦最累的印刷课,有可能学到一点技术。原本还在讨论是否要以集体走人相要挟的我们顿时陷入了沉默。小邓已经出来打工十二年,他必定不想永远这样耗下去,继续做各大厂之间的跳蚤王子。小井的痛处更现实,现在愿意招男普工的大厂已经不多了,老家的妻儿还在等着他寄奶粉钱。过了这个村,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个店。
于是,我们又心虚起来,这本来就是一场注定要失败的交锋。小井率先出来打了圆场,他赞扬了某泰厂的环境还是相当好的,比如现在的屋子就有冷气,其他一些小厂则根本没有这样的实力。小王则充分肯定了这里的生产噪音远远低于其他厂。小邓也松了口,既然谁都不知道印刷课是个什么样子,不妨先进去看看再说。
和我们一起等体检的还有一位电工老王。他是四川简阳人,几句川话,就和小王、小邓认上了乡亲。小邓更是豪爽地安排他晚上住到我那里,大不了分担我七块半的房租,让我哭笑不得。老王出来也有年头,他的亲弟弟原本也在东莞打工,老王凭自己的关系安排他进厂做了品管,却也因此让内向的亲弟弟遭受了一些流言蜚语。三年前的一天,这个年轻人突然失踪,只在寝室里留下一张纸条,大意是人生没有意思。……我们都不喜欢这种沉重的话题,好在小练再次出现,带我们去体检车抽血化验。
姗姗来迟的体检车果然业务繁忙,赶到某泰厂之前刚刚替另一个厂的上百名工人做了检测,那个厂发生了某种血液传染病。车上的护士早已见怪不怪,只是轻描淡写地和小练说了几句。
至此,见工环节已告结束。我让大伙儿先回去,下午三点半来厂看了结果,再电话通知大家。我和电工老王一起回了出租屋,我自然不会收他的七块半,他感激地邀请我喝一杯奶茶,我想了一下,还是婉言谢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