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于《中国纪检监察报》2017-09-04
曹操厉行俭朴
东汉末叶,宦官操弄国柄,军阀肆行荼毒,政局动荡,战乱频仍,用“四海沸腾,九州糜烂”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人口锐减,生产力从根本上遭到破坏,“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曹操在诗歌《蒿里行》中描绘的悲惨图景,纯粹写实。建安年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削平大小军阀数十个,北方逐渐恢复了安定的政治局面,但劳动力和生活资源的匮乏,并非短时期内所能改善。正是由于时局维艰,军费开支浩繁,百姓嗷嗷待哺,丞相、魏武王曹操崇尚俭朴,身体而力行。
东汉延续着西汉的厚葬之风,曹操颁下严令,禁止厚葬,规定死者的随葬品不得有金珥珠玉铜钱之物。当时,老百姓迷信鬼神,所立祠庙甚多,浪费不小,曹操下令禁绝淫祀,毁除大量庙宇。他还颁下《营缮令》,私家不得造大船。
为了取信于人,曹操从自家做起。他作《内诫令》九条,透露出若干信息:他不喜欢鲜饰的严具(妆具),常用者为方竹制成,以粗布作里衬;他的衣被大多用过十年以上,年年缝缝补补;他患逆气病,常用水枕,铜制品有臭味,一度用过银制的小方器,但他担心旁人不理解,误以为他喜欢银物,便令工匠改用实木制作;他下过禁令,家里不许烧香,后因女儿曹宪、曹节、曹华先后嫁给汉献帝,一度乱了家规,后来他重申禁令,还不准家人随身佩带香囊。曹操反感民间嫁娶大操大办,“公女适人,皆以皂帐,从婢不过十人”,皂帐就是黑色粗质的帷帐,在别人看来太寒碜了,曹操却认为很体面。
有一件事,最能见出曹操崇尚俭朴、移风易俗的决心和力度。“植妻衣绣,太祖登台见之,以违制令,还家赐死。”这是什么状况?王子曹植的爱妻崔氏身穿华服,曹操登台看见了,认定儿媳违反家规,将她赐死。换作今日之网友,听到这类奇闻,简直会惊诧到崩掉下巴,暗呼OMG,这岂不是草菅人命吗?美女嫁入曹家,风险也忒大了。曹操崇尚俭朴,手段就有这么狠,心肠就有这么硬,你佩服也好,反感也罢,他不只是在曹家厉行,还在整个国家厉行,要树立新风尚,他认为震慑手法和惊悚效应乃是必不可少的。
曹操很器重丞相府东曹掾毛玠,称之为“国之司直,我之周昌”。毛玠的过人之处就是俭朴,而且“务以俭率人”,在他的带动下,“由是天下之士莫不以廉洁自励,虽贵宠之臣,舆服不敢过度”。曹操赞叹道:“用人如此,使天下人自治,吾复何为哉!”毛玠与崔琰主持选举,清正朴实之士就都有了出头之日。
当然,也有人对曹操崇尚俭朴的主张持有异议。丞相府掾和洽对于官场现状的描述很可观:“今朝廷之议,吏有著新衣、乘好车者,谓之不清,长吏过营,形容不饰,衣裘敝坏者,谓之廉洁。至令士大夫故污辱其衣,藏其舆服;朝府大吏,或自挈壶餐以入官寺。”他还表明了自己的看法:“天下大器,在位与人,不可以一节俭也。俭素过中,自以处身则可,以此节格物,所失或多。……夫立教观俗,贵处中庸,为可继也。今崇一概难堪之行以检殊途,勉而为之,必有疲瘁。古之大教,务在通人情而已,凡激诡之行,则容隐伪矣。”和洽担忧的是矫枉过正会导致巧伪孳生。和洽认为官员衣衫破烂,有失体面是对的,但他的担忧没什么必要,较之俭朴,奢华所孳生的巧伪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建安二十五年(220),曹操重病不起,给家人颁下《遗令》,吩咐后事:其中的重点之一是薄葬,“敛以时服,葬于邺之西冈上,与西门豹祠相近,无藏金玉珠宝”;重点之二是教后妃自食其力,“余香可分与诸夫人,不命祭,诸舍中无所为,可学作组履卖也”。曹操临死之际,仍念念不忘分香卖履,教诸夫人干粗活,知节俭。晋代名士陆机撰《吊魏武帝文》,对曹公的《遗令》不以为然,嘲笑他“系情累于外物,留曲念于闺房”,认为他如此纠结于细事,纯属罔识性命。殊不知,持家治国务求俭朴乃是曹操心中颠扑不破的执念,终生一以贯之,至死不渝,足见其个性之强、信念之坚。
曹操力倡俭朴,完美响应的是其正妻、王后卞氏。曹丕受禅称帝后,卞氏由王后升级为皇太后,但她恪守俭朴家风,纤毫不失。“卞太后每见外亲,不假以颜色,常言居处当务节俭,不当望赏赐,念自佚也。外舍当怪吾遇之太薄,吾自有常度也。吾事武帝四五十年,行俭日久,不能自变为奢。有犯科禁者,吾且能加罪一等耳,莫望钱米恩贷也。帝为太后弟秉起第,第成,太后幸第请诸家外亲,设下厨,无异味。太后左右,菜食粟饭,无鱼肉。其俭如此。”皇太后如此示范,她的娘家人和后宫妃嫔谁还敢打“奢华”二字的主意呢?
可叹的是,人存政举,人亡政息。曹操死后,魏文帝曹丕将俭朴家风、国风逐渐丢弃,他大兴土木,屡建宫室。魏明帝变本加厉,“增崇宫殿,雕饰观阁”,百役繁兴,不恤人力和国力,俭朴之风遂荡然无存。大臣卫觊向魏明帝进谏,自然要拿他的祖父说事:“武皇帝之时,后宫食不过一肉,衣不用锦绣,茵褥不缘饰,器物无丹漆,用能平天下,遗福子孙。”此言属实,可惜的是秋风射马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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