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于天津《今晚报》2017-08-01
史上最高温
写这篇文章时,是农历丁酉年闰六月初一,适值大暑。网友展示出多个大城市街头正午时分的地表高温。重庆和西安都超过了摄氏60度,直接爆表。南京为抵氏52度。北京为摄氏47度。快递小哥们头顶烈日,来回奔波,中暑的概率居高不下。聪明人都说,“有图有真相”,他们亲手测来的红色高温触目惊心,不由得你我不信。
祝融大神普天撒火,我们还用得着庸人自扰,去窨井盖上煎几个鸡蛋试试看吗?身体比任何品牌的温度剂更管用,它绝对不会骗人,桑拿天能轻易把你的汗水榨干,把你的皮肤灼伤,迫使你体内的病痛原形毕露。
早些天,我还能在傍晚跑步,这几天根本不行了,换到早上六点钟,满以为是最佳时点,结果五公里跑下来,汗流岂止浃背,整个人就好像刚从河里捞上岸一般,想想身处的城市是中国南方著名的“四大火炉”之一,我就大可不必将苦笑放在脸颊上展出了。
网友喜欢采用夸张的说法,“史上最高温”五字刷屏刷得太勤,反而令人生出疑窦来。人类有文字记载的历史长达数千年,你只要细心寻找,必定能够找到这方面的内容。在《汉书·武帝纪》中,就有一句话很容易被读者瞬间忽略掉,元封四年(前107年),“夏,大旱,民多暍死”,“暍死”是中暑而死的意思,这个“多”字有点模糊,具体是多少?班固一笔带过,估计不会少于数千人。再者说,历代描写夏日酷热、奇热的诗句,例如“天地一大窑”、“万国如在洪炉中”、“坐觉蒸炊釜甑中”、“飞鸟厌其羽,走兽厌其毛”,也是老多不少的。可怜的古人,没有空调设备纳凉,只靠蒲扇、竹箪和自然风抵抗溽暑炎夏,简直比原始部落的土著民用弓箭、长矛抵挡手持冲锋枪、迫击炮的凶悍来敌还要困难。
我读《能静居日记》时,留意到作者赵烈文(曾国藩的幕僚和弟子)在光绪十三年(1887)六月初一留下的文字记载:“自前月望后晴霁,二十二起酷暑,至二十六、七间炎歊而无风。上暴下蒸,终日彻夜,如坐干甑中,城中暍死者一日至数十人。余素不畏暑,老来阳亏,必十余日乃敢一浴。今年则汗出如浆,静卧犹未已,非间一浴不可。所居清爽甲于一邑,尚不可耐如此,余可知。二十八日后天始风,蒸气稍散云。”将这段文言翻译成白话,大意如下:从上个月十六日后天气晴朗,二十二日开始进入酷暑,到二十六、七日炎热无风。上头烈日暴晒,下头暑气蒸腾,日夜不休,如同坐在火炉上的大甑中,城里中暑而死的人一天就有数十个。我向来不怕夏天炎热,年纪大了,阳气亏虚,往常十多天才敢洗一次澡,今年汗出得特别多,静卧都没用,非得隔天洗一次澡不可。我的庄园是本城最凉爽的地方,尚且如此酷热难耐,别的地方就可想而知了。上月二十八日后老天爷开始送风,蒸腾的暑气稍微消散了。
细思极恐啊,赵烈文所居住的常州城,一天之内中暑而死的人就多达数十个,不说北方,只说南方,当年盛夏就得热死多少人?清朝的官员躺在鸦片烟榻上吞云吐雾,谁也不会留意这方面的统计数据,从私人日记中的记载来推算,可真不是小数目。赵烈文是一位家底子较殷实的退休官员,居住在大庄园里,在高温天,尚且吃不消,那些穷苦人还得出门讨生活,情形就更为挣扎了。
如今,避暑的方式较多,治疗中暑的良药也较多,中暑而死的人自然大大减少了,但某些另类的消息也是古人闻所未闻的,例如,有一个非洲黑小伙在网络上晒出高清照片,说是他被中国南方的烈日晒得更黑了,有人就调侃他,别以为只有赤道的紫外线凶猛,中国的太阳是定制的,是3D打印的,能让非洲小伙伴大开眼界,当然也大吃苦头。这则消息喜感强,幸亏是源于非洲兄弟的自黑,要不然很有可能牵扯到种族歧视的麻烦上去。
半个多世纪前,就有人将二战期间盟军在诺曼底登陆的D日(1944年6月6日)称为人类历史上“最长的一天”,而且确确实实从头至尾都能自圆其说。但从来就没有谁具备足够的权威去认定某个日子是人类历史上“最热的一天”,因此“史上最高温”之类的提法也就会年年刷屏,却又年年更新,很显然,这场看不到终点的“接力赛”还得继续下去。于是乎,为全球气候变暖操心极重的绿党再次警告大家:一旦大陆冰川全部融化,海平面将激升66米,许多国家都将从地图上消失。这真不是好玩的!杞人忧天倾,被嘲笑了两千多年。今人忧冰融,谁还笑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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