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于《羊城晚报》2017-07-19

凉拌杂酱面（三则）

初伏刚到，祝融大神就急不可耐地开启了“上蒸下煮”模式，如此酷热难当，叫人咋活？且不管它，先端上凉拌杂酱面，换换口味如何？

二傻

在大马路边，二傻追着清凉美女搭讪，清凉美女烦了恼了，也可能是怕了，低声嘟哝道：“讨厌！”孰料二傻彬彬有礼，振振有词：“你还骂我呢，我喜欢你才跟你说话！”此语一出，令人绝倒。只是人们乐呵之后，再仔细寻思，二傻不傻啊！他的回答相当机智。二傻当面遭到美女的斥骂和鄙视，要扳本已难，要赢利更是妄想，可是他把意思往“喜欢”二字上飞快挂靠，立刻绝处逢生，既堵住了对方的枪口，又教她好生领情。二傻的言外之意是：“你臭美个啥？我喜欢你，是你天大的福分，什么‘百年修来同船渡，千年修来共枕眠’，根本没法儿比！”

大城市不是土谷祠，二傻不是阿Q，清凉美女当然也非村气的吴妈所能望其项背。须知，百分之九十的男人都缺乏二傻勇于尝试的胆量，在大街上偶遇自己喜欢的清凉美女就径直上前搭讪；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也都不具备二傻在第一时间自我解嘲的功夫。倘若二傻被美女骂声“讨厌”就垂头丧气落荒而逃，岂不是衰到姥姥家去了？在不利的局面下，二傻居然还能找回存在感，修复自尊心，真不是一般的强大！

许多人比二傻底气足，却未必能够比二傻活得更自在，他们身上肯定缺少点什么要素，我仔细琢磨，他们身上缺少的恰恰是二傻那点反客为主的霸气。

无常

多年前的某个雨夜，我静静地望着窗外，在黑黢黢的空间里，密密的雨点击打出一片繁响，很难将它们与天籁之音混为一谈。不知过了多久，院落里有谁在急切地呼唤人，我听清楚了那个名字，心头格登一沉，因为那位先生去世了，就在半年前，我参加过他的追悼会。这雨夜中却有人在呼唤他，一声，两声，三声……没有任何回应，格外令人惊悚。就这样叫了好几分钟。渐渐的，雨中的叫声令我听出了人间何世的悲穆意味。那位呼唤他名字的不速之客或许是来借钱，或许是来讨债，或许是来打探某件事情，却不知道他已经死了。该有人（最好是死者的亲属）去向他挑明事实，可是谁也不愿意吱声，害怕沾上晦气似的，因此他在雨夜中叫得愈加起劲，“不寒而栗”和“毛骨悚然”的感觉也就愈加揪心。

雨夜中的呼唤者可能是他久违的朋友，来自远方，今夜路过此地，打算与他叙旧，然而他不得不面对一个可怕的事实，他已经死了，去了另一个无茶无烟无酒无言的世界，生者对于死者的拜访，扑空之后唯有震惊和悲悼。在雨夜，死者的名字强行跳进院子里每一只倾听的耳朵，如同摸金校尉发掘坟墓，令人惊悸不安。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大抵就是这样的情形吧。

叫声终于停歇了，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不速之客走了吗？倘若他揭晓了谜底，心里是否好受？

某人的肉体已经消失，空白处只剩下一个名字，淡忘是必然的，激活则是偶然的。尤其是在凄迷的雨夜，死者的名字被人反复唤起，生死无常的感知突然之间就如同熟透的石榴绽裂开一道猩红的口子。

羁绊

有个荒诞派小品，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影子跟随主人，久而久之，它觉得自己沦为了随侍的奴仆，既疲惫，又不自由。于是，它决心与主人分道扬镳，解除不知何年何月便已签下的终身契约。对于此事，主人一筹莫展，断然回绝。

影子说：“你拖累了我，自己又未曾得到过丝毫实惠，何苦呢？”

主人说：“我只是担心，任何反自然的事情都不会是好事情。”

影子认为主人无情无义，不肯成全它，便开启了暴怒模式，用石头狠掷主人的后脑勺，主人负痛而逃，却无法摆脱影子的穷追猛打，最终他脑瓜迸裂，呜呼哀哉。影子心中大快，想要拍手离去，这才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那具遗体的羁绊，稳稳地做了殉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