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发表于《羊城晚报》2016-12-28

插不上嘴

 过了知命之年这道高坎，我就发现，与茶友聚会聊天时，自己越来越插不上嘴，究其原因，既非现场的话题太偏门，如闻天书，亦非聊天者中有“话王”，过于强势。

 2015年初，股市热火朝天，茶友大谈特谈的话题是：如何增加杠杆，如何贷款融资；牛市顶部究竟是6000点、8000点，还是10000点；赚到大笔红利后，获得财务自由了，应该如何享受后半辈子的美好生活；把赚来的人民币抽出股市，兑换成美元（升值的概率正在增大）或黄金（保值的前景愈显光明），是不是明智的选择；某支高铁股票连封了8个涨停板，开板之后，还能否吃到鲜美的“鱼尾巴”。诸如此类的话题，我都插不上嘴，也无法给茶友提供行之有效的建议，毕竟我置身于局外，没有在波峰浪谷间使劲扑腾，拼命挣扎，怎么说都是纸上谈兵，隔靴搔痒。

 我从旁观察，这些老伙计仿佛焕发了第二春，个个激情澎湃，丝毫不逊色于十八岁的青皮后生，当年他们谈论某位高年级的样花，就这样眉飞色舞过。到了2015年夏天，股市一泻千里，于是剧情逆转，画风剧变，他们揪心关注的范围缩小了，只剩下这样几项：杠杆之下的风险失控，清盘之后的血本无归，贪多之后的满地鸡毛，一夜之间重回“解放前”的内心恐惧。喜剧色彩荡然无存，悲剧气氛浓厚无比。个别茶友余勇可贾，犹如常山赵子龙，怀揣“阿堵物”（不是阿斗哥），在铁桶般的重围中杀个三进三出，结果由股东沦落为了灾民，自残自杀的心都有。由于处境艰难，他们言之心酸，我仍然插不上嘴，安慰和同情固然不合时宜，倘若说什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唯有不赌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则会被人猜疑为幸灾乐祸。股海无涯，回头是岸，我站在岸上，形散而神不散，钱散而户不散。以往，茶友多次旁敲侧击，“你不理财，财不理你”，这类语录他们讲得唾沫飞溅，无奈我是玄武纪的花岗石，不入油盐。股灾之后，他们终于承认一点：“在理财的各个环节中，管理欲望是最难成功的，你不节欲，欲就劫你。”

 十年前，一位茶友曾与我争论过动与静二者的好处孰大孰小。我尚动，动者健；他尚静，静者寿。他举乌龟为例，它远比兔子安静，却比兔子长寿。可是十年闲静下来，他已经弄出两条老寒腿，先撇开长寿的话不说，眼下走路都一瘸一拐了。另外还有好几位茶友，也都是文弱书生，健康状况不容乐观，有人失眠，有人痛风，有人三高，有人患糖尿病，有人患前列腺炎，尽管这些疾病眼下都不足以危及生命，但它们的走向总是不太美好。失眠的人连盗梦空间都休想闯入，他们服用安眠药，服用久了，总担心它的害处。痛风更麻烦，菠菜不能碰，豆腐不能吃，海鲜不能尝，啤酒不能喝，忌食的范围简直比太平洋还要宽广。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一旦拉响橙色警报，心脑血管就会如临大敌。糖尿病患者同样要餐餐忌口，糖分稍高的美食就俨然能使出《西游记》中妖魔鬼怪的魅惑，糖尿病患者甚至比唐僧的处境还要危险得多，因为唐僧能够抵挡住美色的挑逗，糖尿病患者却很难抵挡住美食的勾引。患前列腺炎的那位老帅哥离了婚，却束手无策，裹足不前，就算年轻的美眉倒追，他也只能“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平日，健康的好处是隐形的，不显山不露水，甚至不自觉，当他们谈论这些疾病的症状和相关的治疗方法时，我才猛然意识到，已有许多年，自己未曾就医吃药，健身、跑步、打球的丰厚回报准时到账，一笔不差，只不过我没去细查其中不菲的数额。因此当茶友将疾病的话题渐次展开，我在一旁却插不上嘴，就算好心好意提出一揽子健身方案，他们也会怕苦畏难。于是，我就索性掏出手机，看看体育新闻。

 我发现，与茶友聊天，自己有时候插不上嘴，非但不会抓狂，反而更加淡定。如何管理欲望？如何保卫健康？对于这两道难题目，我倒是乐意与人交换想法和办法，深入探讨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