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于天津《今晚报》2015-12-31）

时光书

 有没有这样一部巨著，从命题、立意、谋篇、撰写到编辑，全民参与，万物协作，细大不捐，绝无遗漏，亘古至今，尚未终卷？有，当然有，时光书集纳了天地之间所有的阴阳、动静、悲欢、离合、荣枯、生死。其信息总和远非“海量”二字所能形容，亦绝非“恒河沙数”所能计算。人类视时光书为开放的宝库，取之无禁，用之不竭。诸多哲学家、文学家、音乐家、美术家、科学家都是时光书的受益者，他们用悟性的钥匙开启各类灵感，完成不朽的经典之作。

 时光书卷帙浩繁，个人的日记则具体而微之，我们回头去打量某个特定的日子，依然有迹可寻，如果说这还不算魔法再现，又与魔法再现相差几何？

 我找出日记的电子文档，将它们逐一打开，只浏览元旦这天所写的文字，就会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2011年元旦，上午，新年试笔，我写了一篇短文，很顺手；下午，去书店买了几本书，也很称意；晚间，才是重点：“看灾难片《天地大冲撞》和核战片《大洗劫》，均为警世之作和惊世之作，颇感震撼。人类的进步和发展总是歧途百出，惊险万状，怕就怕将欲望的肥皂泡吹到硕大无朋，最终砰然破裂。杞人忧天，未必无理。嘲笑杞人者，噩梦降临时，能窜到何处觅地缝藏身？”新年首日就激发忧思，确实不寻常。

 2012年元旦，我为两本新书《国士无双·北京大学龙虎象》和《国士无双·清华大学龙虎象》撰写自序，其中写道：“国士是一国之中隽异挺拔的人才，是一国良知的帅纛，是一国精神文化的基石。……真的国士，言为士则，行为世范，应该具备哪些素质才够资格？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有个说法：‘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予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如果将这七项集于一身，你就大可不必谦虚，绝对具备‘国士之风’。”如今，到处可见孔方兄横绝天幕的身影，国士已难觅踪迹。

 2013年元旦，我读长文《木心散论》，作者李静博引木心的妙语。断金碎玉，令人爱不释手。例如：“往过去看，一代比一代多情，往未来看，一代比一代无情。多情可以多到没际涯，无情则有限，无情而已。”“生命树渐渐灰色，哲学次第绿了。”“现代之前，思无邪；现代，思有邪；后现代，邪无思。”“无知之为无知，在其不知有知之所以有知。”被阅读照亮的日子，准定是美好的日子。

 2014年元旦，白天我被应酬缠住，晚间录白居易古风《浩歌行》：“天长地久无终毕，昨夜今朝又明日。鬓发苍浪牙齿疏，不觉身年四十七。前去五十有几年，把镜照面心茫然。既无长绳系白日，又无大药驻朱颜。朱颜日渐不如故，青史功名在何处。欲留年少待富贵，富贵不来年少去。去复去兮如长河，东流赴海无回波。贤愚贵贱同归尽，北邙冢墓高嵯峨。古来如此非独我，未死有酒且高歌。颜回短命伯夷饿，我今所得亦已多。功名富贵须待命，命若不来知奈何。”白居易四十七岁赋此诗，我四十九岁录此诗，逼近知命之年，与其谈功名，还不如谈天气，谈饮食。此时看不破，终身必迷惑。

 2015年元旦，全家去洋湖湿地公园游玩。女儿伊美引导小狗乖乖，在草地上嬉戏、奔跑。平日，她要学琴、学画，还要做一大堆作业，她曾在作文中控诉：“闲暇是别人的日用品，是我的奢侈品！”瞧她开心的样子，就如同小鸟挣脱樊笼，重返大自然。这才是童年的原生态，可惜被诸多提前上演的竞争扭曲了。

 阖上时光书，我惊觉记忆的筛眼奇大，生命中那些鲜活的细节竟被筛落殆尽。应该说，正是这类鲜活的细节，而不是某种大件，构成了人生的趣味和价值。打捞吧，朋友，希望你还有比我更高明的手段，使之浮出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