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发于《长沙晚报》2013-08-23）

要她断念有多难

    入秋以来，湘中苦旱依旧，苦热依旧。空调房里不宜久留，我就放下手头的书，到公园里去散步。巧得很，在大门外，我碰见了老曹。在这个小区居住了十年，我也就只结识老曹这样一个新朋友，近两年，他忙，我闲，碰面的次数并不多。

    老曹是个故事篓子，谁跟他聊天，只须做个合格的听众，就能坐享现成的耳福。我问他最近还是“忙钱忙后”吗？“忙钱”就不用解释了，“忙后”的意思是打理后宫佳丽，这当然是我的戏谑。他的回答出乎意料：“这年头，生意惨淡，老兄，你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桃花运很容易变成桃花煞，几个美女是省油的灯？我没道理再去QE了。”听老曹说话，多少得懂点经济学，“QE”即是量化宽松的意思，要是不明白，你就只能抓瞎抓狂。他真能望峰息心？这可能吗？老曹被我逼急了，这才口吐真言：

    “不瞒你说，最近我确实有个‘建仓’的机会，但对方志在必得的架势把我吓懵了头。这把年纪，怕就怕老房子着火，我不敢随便接招。”

    老曹之所谓“建仓”，并非买入股票和期货，是建立感情的意思。不说乐观其成吧，我绝对愿闻其详。

    “刚开始，我跟她网聊还算愉快，几个回合下来，她就大大方方给我传照片。你是知道的，女人一传照片，就等于抛绣球，滚雪球，相当于从量变到质变。看样子，她三十五岁左右，戴副近视眼镜，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白不黑，我既不能违心夸她美，也不能昧心批她丑。咋办？我就说‘很知性’，这个评价相当模糊，结果她不满意。聊天时，她还问我相不相信爱情，我的回复是：更相信世间有鬼，可从没见到过。她嗔骂我没良心，当爱情降临在自己面前时，不敢敞怀伸手去迎接，假装视而不见。她说，十八岁时，她就被现在的老公苦苦追求。她原本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几年下来，只能在浪漫气息归零的婚姻里反复用那句‘平平淡淡才是真’宽慰自己。最近几年，她老公忙着赚钱，有了成就，更喜欢呼朋引伴，出外潇洒，她越来越感到寂寞空虚。但她并没有放低身架，与一些人网聊，不满意就拉黑对方，从来不留回旋余地，但这回她认定了我是她生命中的那盏‘神灯’，死活不肯松手了。我说，你都没见过我的狰狞面目，也不了解我的坏脾气坏习惯，怎能孤注一掷？她说，你自贬没用，我爱就爱了，感觉对，就不怕犯错，也不怕犯贱。这样的女人，要是不在网络空间相遇，就算大白天打着灯笼上街，我还真碰不着。”

    老曹有艳福，多半是他孔雀开屏招惹来的，他能说会道，口风幽默，会哄人，会逗人，资深美女没几个招架得住。这回他说是对方主动出击，他被动接招，我将信将疑。但我不想打断他的话头。

    “有一天，她突然问我本地房价，我就报了个均价八千。她说，不贵啊，赶明儿我去你们那儿投资，买个二百平米左右的房子，跟你做隔壁邻居。这话看似开玩笑，也不可不当真，我就及时给她泼冷水。我说，现在还投资什么房产啊，价格都高得离谱了，说不定哪天就会跳水，还不知底在哪儿。她发来一个捂嘴偷笑的表情，然后告诉我，她不想投资房产，只想投资爱情，傻瓜才不明白。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也装不成，只好变招，取消‘隐身对其可见’的设置，在网上深潜，不再露面。她的办法是给我手机发短信，一天几十上百条，这太要命了。我的手机都改震动了，怕人察觉，坚决不回复，她就打电话。我没辙了，直接告诉她，彼此没可能相爱，法律上不允许，道德上不允许，空间距离上不允许，个人精力上不允许，我一连说了四个‘不允许’，还是不管用。她说，我爱上你了，你就逃不脱！老兄，你说，她这是不是中了邪？”

    我当即纠正老曹，这不叫中邪，这叫着魔，爱情本就是闪电劈活人，命中率不高，但一旦命中，就逃不掉。母狼真要是来了，你还是当面奉献这把老骨头为妙，逃避是没用的，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老曹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天气依旧苦热，要老天爷下一滴雨竟比要一位铁石心肠的大哥落一滴泪还难。又有几天我没见老曹了，他的故事应该还有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