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发于天津《今晚报》2013-07-02)
迷信要人命
“迷信并非一无是处,至少迷信的人对神佛还有所敬畏,对自己的言行还有所检点,对慈善事业还有所贡献。”这话当然有部分道理,也有部分疑问。许多人求神拜佛,跟谈生意没什么区别,他们捐出丰俭不一的功德钱,前提是神佛要按他们的意愿去办事。他们想当更大的官,想发更大的财,想出更大的名,他们要婚姻美满,升学顺利,疾病痊愈,诸如此类。即使是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到红尘俗世接单,也颇费踌躇,大伤脑筋,人间的资源有限,好受用就那么多,本就难于分配。说白了,彼辈的愿景百分之七十都是想损不足以补有余,此种“人道”恰恰与损有余以补不足的“天道”相悖逆。你说,神佛(我姑且认定神佛确实存在,喜欢介入人间事务)是该自拿主见,还是任由彼辈额外诛求?
现在,某些著名道场已是公开或半公开的生意场,你不妨看看新年敲第一响钟、烧第一炷香的价码,真叫袋里无钱,神佛不见。迷信的好处无非是心安理得,若用金钱能够轻易买到它,神佛也就太势利了,众生平等之类的幌子还如何能够当酒旗来挂?只能说,神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靠金钱铺路的人终究是裤裆里插扁担,自己抬自己。
要是迷信只费钞倒是好了,破财消灾,相当划算。问题是,迷信还往往要命,这个亏就吃大了,看谁还敢撞头七。
东晋人王凝之是大书法家王羲之的次子,这出身很牛;他娶的是宰相谢安的侄女谢道韫,这婚姻很牛;谢道韫是著名的才女,这老婆很牛;他的书法比不上父亲,也比不上弟弟(王献之),但其草隶自成一家,这功夫很牛;王凝之不牛的地方是他迷信五斗米道。孙恩叛乱了,坏消息传来,身为会稽内史,王凝之摇头说,这肯定是误传,孙恩是同道中人,岂会作乱?孙恩的叛军已逼近会稽,僚佐请内史大人赶紧布守设防,他不肯听从,却去靖室(道家修养静息的处所)祈祷,出来后对大家说:“吾已请大道,许鬼兵相助,贼自破矣。”迷信的后果很严重,孙恩毫不费力就攻下了会稽城,王凝之的脑袋立刻搬家。
无独有偶,清朝也有一个超级迷信的怪胎,叫叶名琛,官比王凝之做得大,做到了两广总督,一品封疆。此公特别喜欢扶鸾,凡事只听乩仙指引。广州快要被英法联军攻破了,他仍靠扶鸾决疑,乩仙说无忧无恐,他就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闹出天大的笑话来。敌军攻下广州后,叶名琛被俘,“无畏号”军舰将他送往印度。叶名琛可能也觉得这样羁身辱国太可耻了,便在加尔各答的囚所绝食而死。其遭遇一直未得人谅,未获人悯。曾国藩的弟子薛福成认为,洋人看轻天朝就是从叶名琛督广无方开始的。这话很在理。
义和团是不是真正爱国?本文不加讨论。但义和团的大师兄设坛大搞迷信活动,则是既成事实,毫无争议,说来无妨。天下果真有刀枪不入、炮弹不伤的神功?信不信由你,死不死也由你。义和团大师兄为“刀枪不入”预设的前提是“心要诚,法才灵”,这就令绝大多数拳民拿到护身符后即奋不顾身地往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前面一排排地倒下去了,他们仍往前冲,因为师兄师弟死掉那是由于心不诚,我心诚啊,一定可以刀枪不入,炮弹不伤。这是一个无法证明的东西,即使再死一百万人一千万人,也无法证明心诚则法灵。迷信洗脑,能够洗到人无思想,已经相当厉害,居然能够洗到人无恐惧感,就可谓登峰造极了。当年,不少传教士均对此大惑不解:拳民以血肉之躯面对枪炮,竟前仆后继,勇于尝试,这究竟是为什么?别说他们不明白,现在还能明白这种找死战法的人恐怕已寥寥无几。在战场上,迷信要人命,要得既快捷,又轻松,护身符的功效始终未能彰显出来。“心要诚,法才灵”,这六个字,每个字后面都是尸横遍野。难道死者个个都心不诚吗?但凡有点脑子的人就不难找到答案:那道护身符应叫催命符才对。
民间最普遍的迷信是偶像崇拜,这是某些宗教向下愚者开放的方便法门,其心理基础是:崇拜强权强势的人必然也会崇拜神佛巍峨的金身,在世界上,这种目标对象比比皆是。但风险显而易见,愚人崇拜偶像的狂热是有限度的,一旦偶像露出了胚底,或者不再灵验,他们就会疏远它,抛弃它,打倒它,就像当初捧抬它时一样干劲十足。这样的恶性轮回历史上已经有过许多次,差不多次次都要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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