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不定的费雯丽

    好莱坞的明星夫妻不可谓不多，其中最有名的两对也许要算费雯丽·哈利与劳伦斯·奥立弗、伊丽莎白·泰勒与理查德·伯顿，相比而言，又以前者尤为翘楚。他们在戏剧舞台和电影银幕上有过长达25年的合作，爱情和婚姻历尽波折，这对黄金搭档在表演艺术上的高度默契无疑是世界电影史和戏剧史津津乐道的一个现象。

    奥立弗与费雯丽的合作始于1935年由英国大导演柯达执导的电影《英国大火》，此前，奥立弗在大使剧院的舞台上见过那位出神入化的可人儿，费雯丽的美貌和演技犹如长长的楔子楔入他的心中。他晚年回忆这一幕，笔调仍十分动情：“除了那惊人的容貌外，她还有一种美极了的姿态，常常将头向一边侧着，似乎脖子太脆弱了，无法支撑头部的重负。……此外她还有一种魅力，发自于我所接触过的最心神不定的性格。也许是她身上那种格外动人的尊严的火花使无数个热情奔放的崇拜者尽折腰。”劳伦斯·奥立弗即是折腰者队伍中最幸运的一位。《英国大火》点燃了他们的情火，也点燃了他们的苦恼，一个使君有妇，另一个名花有主，最初两年，他们的地下情并未曝光，这说明劳伦斯·奥立弗瞒天过海的功夫不错。他甚至还获得了费雯丽的丈夫利·霍尔曼的充分信赖，彼此结为朋友。

    1937年，费雯丽与伦敦艾尔西摩剧院签约，在莎士比亚悲剧《汉姆莱特》中扮演为爱情绝望而死的奥菲莉亚，那位鬼魂般图求复仇的丹麦王子则由劳伦斯·奥立弗扮演。此剧演出期间，他们再也控驭不住爱情烈马的缰绳，有时，劳伦斯·奥立弗竟在妻子吉尔的眼皮底下爱抚和亲吻费雯丽，简直到了肆无忌惮的程度，他那原本就并非固若金汤的婚姻自然是摇摇欲坠。

    1939年，劳伦斯·奥立弗已在好莱坞站稳脚跟，主演了《呼啸山庄》和《蝴蝶梦》。费雯丽登上新大陆时，正赶上乔治·顾柯执导的大片《乱世佳人》遴选女主角（扮演郝思嘉），她凭直觉认定这是一个百年难遇的好角色，尽管竞争对手中有大名鼎鼎的贝蒂·戴维斯（两次荣获奥斯卡金像奖）、波莱特·高达德和简·阿瑟，她仍有信心在试镜时胜出。费雯丽具有美丽的容貌、高傲的眼神和神经质的性格，的确是郝思嘉的现实样本，甚至可用量身定制一词去形容。她那绘声绘色的演技更是将角色的精气神演绎得淋漓尽致。大导演顾柯慧眼相中了这位“无名小卒”后，老板戴维在合同上占尽了便宜，他让费雯丽签订七年的专属合同，却只为她在《乱世佳人》中令人拍案叫绝的表演付出区区二万美金的片酬。小不忍则乱大谋，即使吃亏吃在明处，费雯丽玉牙一咬，也就认了，她不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郝思嘉这个角色为她带来了奥斯卡小金人，因此她一跃而为好莱坞的顶级明星。这无疑是以退为进的聪明谋略。下一部片子，她就可以狮子大开口，手拿支票本的老板很难再占到任何上风。

    1940年8月21日，费雯丽与奥立弗在美国圣巴巴拉城结婚。此时正值二战期间，如同黑色幽灵一样巡弋在大西洋深水中的德国潜艇经常炸沉英国舰只，有时连渔船和客轮也不放过。但两位大明星还是出于强烈的爱国心，冒着生命危险回到英国。其后，劳伦斯·奥立弗在皇家空军服役，费雯丽则在剧团演出。

    二战结束后，费雯丽和劳伦斯应英国议会的请求，远涉重洋，赴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作巡回表演，当然是领衔演出他们最拿手最在行的莎士比亚戏剧，而且是莎剧中较为轻松的剧目——《谣言学堂》、《千钧一发》和《理查三世》之类。巡演的行程为（澳大利亚的）帕斯——悉尼——布里斯班——（新西兰的）奥克兰——克里斯基奇——德纳汀——惠灵顿。万里辗转，两人直累得精疲力竭，劳伦斯·奥立弗还在新西兰动了一次膝盖手术。也就在此时，他们的婚姻中出现了不和谐的音符，费雯丽毫不掩饰，当众与剧团里的一位青年人打情骂俏，使劳伦斯蒙羞。他强忍怒火，平心静气地跟费雯丽作了一次触及灵魂的谈话，她同样非常镇定，检讨自己的行为确实太孟浪了一点，保证将来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然而，没过多久，她便用铁板钉钉的语调告诉劳伦斯：“我再也不爱你了。并不是有了别的人，不是那么回事，我是说我仍然爱着你，然而是以一种不同的方式；就像，对了，像兄弟那样。”听了她的话，劳伦斯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被世界上最高明的外科医生割去了”，比一条冰箱里的鱼显得更惨兮兮的。辉煌而伟大的爱情已成旧梦，仿佛戴着王冠的头颅已身首异处。假若换一位暴躁的酒徒，或许会拂袖而去，甚至将她一脚踹出家门。这个打击赶得真巧，劳伦斯·奥立弗刚以自己的演艺成就获得爵位，购置了富丽的别墅和劳斯莱斯轿车，他竟在此时遭到当头一闷棍，也算是福兮祸之所伏吧。费雯丽为什么不爱奥立弗了？爱情倏忽而至，倏忽而逝，谁又说得清楚呢？她所患的狂郁症也许算得上一个原因，这使她的情绪相当不稳定，尽管这并不妨碍她出演《欲望号街车》，或许还因此受益良多，将一个充满叛逆意识的女性（布兰西·杜波依斯）演绎得神气活现，她再度荣获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女主角），实属众望所归，但狂郁症对感情生活的破坏力极大，任何华厦都会被它夷为废墟。费雯丽很容易感到苦恼和沮丧，绞着双手，泪水流个不停，她对摄影记者的恐惧更达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从心理医生口中冒出来的“精神崩溃”这四个字令她不寒而栗，心乱如麻。

    费雯丽与男演员彼得·芬奇（受过劳伦斯·奥立弗的大力提携）的爱情，只能说是一时的迷乱。1953年初，他们在一部以巴基斯坦为背景的影片《大象在走》中合作，这份不稳当的恋情昭然若揭，劳伦斯自然是看在眼里。但他并不痛恨彼得忘恩负义，胆敢去动他师傅的“奶酪”。毕竟十七年前，奥利弗也是从利·霍尔曼那儿巧取豪夺了费雯丽的芳心。这也许就是莎翁所说的“一报还一报”吧。《大象在走》开机后不到一个月，费雯丽便精神崩溃了，此片的女主角只好由好莱坞的新星伊丽莎白·泰勒接替。费雯丽回到英国，在狂躁之中撕裂了母亲格特鲁德的胸脯，使她身受重伤。在医院中，那位举着大号针筒、十分神气的护士简直令费雯丽害怕得发疯。她小时候就被母亲称为“不想睡觉的娃娃”，现在就更不想睡觉了，与朋友们通宵达旦地歌舞狂欢，使劳伦斯·奥立弗的睡眠女神无法安枕。面对精神病医生时，她总是尽可能装出一副镇静自若和颇受委屈的样子，声称可怜的拉里（劳伦斯的昵称）太紧张了，太为她操心了，简直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其实她感觉良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最有经验的弗鲁顿伯格医生也被她的话忽悠了，竟蒙住正确判断的眼睛，他认为费雯丽已不再需要接受电疗。接下来，费雯丽在莎剧《泰特斯·安多尼克斯》中的表演（饰拉维妮娅）近乎梦游，剧中，她即使是扑在被人刺杀的丈夫巴西安纳斯的尸体上，遭到那穷凶极恶的兄弟的强暴，表情仍是无动于衷。《泰特斯·安多尼克斯》的排练刚开始，费雯丽便精神崩溃了。此后五年，她似乎完全丧失了演技，被英国头牌戏剧评论家肯·廷纳嘲弄得体无完肤。在劳伦斯·奥立弗看来，一个接受药物治疗的费雯丽，与他曾经爱过的费雯丽，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他的情感和欲望必须另寻出路，他爱上了年轻的天才演员琼·普鲁莱特小姐，而与费雯丽的婚姻已是名存实亡。奇怪的是，对于劳伦斯悄然出轨的婚外情，费雯丽并没有火冒三丈，也不曾醋劲大发，反倒是深表同情，她抚慰惶恐不安的劳伦斯：“这对你太好了，对她也太好了。”然而，这只是假象。三天后，费雯丽的心病一发不可收拾，她狂躁不已，整夜折腾，用一条湿毛巾狠劲地抽打丈夫的眼睛，不让他睡觉。这自然惹火了劳伦斯，盛怒之下，他力大如牛，钳住费雯丽的手腕，把她拖过走廊，推开她的房门，隔着半间屋子像掷一袋面粉似地将她掷到床上。她的左眉角顿时撞中了床边大理石的桌面，豁开一条一英寸长的口子，血流如注。惊恐之下，劳伦斯·奥立弗逃之夭夭。

    1955年，费雯丽的病情大有好转，不仅精神振作，意志也不再消沉。劳伦斯的朋友莉莉向他建议：只要他能让费雯生一个孩子，他们夫妻之间的龃龉就将迎刃而解，并且会彻底地改变费雯丽的生活，使她重新做人。奥立弗从善如流，在这年春天播种，到了夏天，已有三个月身孕的费雯丽却不幸流产了，她本已对四十二岁做母亲充满了期待，经此打击，情绪一落千丈。与此同时，劳伦斯·奥立弗与琼·普鲁莱特的恋情已发展得如火如荼。这年11月5日，费雯丽的生日，他们作了最后一次诀绝而感伤的会面，劳伦斯正式提出离婚。这回，他并没有说自己与琼·普鲁莱特已难分难舍，而是说他要与柯克·道格拉斯去好莱坞拍摄《斯巴达克思》，为期半年，这个借口相当勉强，但足够了。1960年，这对演艺圈中令人称羡的神仙眷属宣告仳离。他们各自找到了新的伴侣，奥立弗与心上人琼·普鲁莱特结合，费雯丽则投进了演员杰克·马利维尔的怀抱。在生命的最后几年，费雯丽在电影《罗马之春》和《愚人船》中显示出来的演技仍然相当精湛。

    1967年7月7日，费雯丽辞别人世，她死于深夜，跌倒在病床边，身旁无人看护，猝死的情形颇为凄凉。

    凡是熟悉费雯丽银幕形象的观众都很难忘记《乱世佳人》中泼辣过头、精明过界的郝思嘉和《魂断蓝桥》中为爱而生、殉情而死的玛拉，那一对勇毅忧郁的蓝眸子就像恒星一样闪烁不灭。费雯丽无疑是性感的，但她的性感并非单纯以美貌夺目和曲线惹火而取胜，也从不用挺胸、翘臀、噘嘴、抛媚眼的色相招徕目光，而是源自于一个女人的自信，当她深信自己完全被人所爱之后，这种性感就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这是一个女人最优雅的表现。费雯丽无疑是完全自觉的性感的典范，甚至连疯狂与绝望也无损其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