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记趣

    东坡好酒而无量，只为享受那份微醺的感觉。这一点我是绝对能够理解的，从前我好泳而技术平平，也只为喜欢那份如鱼得水的快乐。

    小时候，我在乡下的山塘里玩水，只会一种狗刨式，姿势全无美感可言，尽管双脚打得水花四溅，也是响声大效果差，根本游不出多远。有趣的只在，腿杆上时不时会有小鱼小虾相撞，要捉却是捉它不到。山塘里有田田荷叶，荷叶下藏有不少青蛙，瞧它们游水潜水的动作那么轻盈舒展，毫不费力，真是令人羡煞。我学游泳，始终有一大障碍，就是太怕呛水，老是不肯用嘴呼吸，头部更是不敢入水，有了这两项，别说青蛙教不会我，就是大学的游泳教练费了许多工夫，也拿我没辙。

    在二十郎当的年纪，我谈了一个女朋友，竟是位游泳高手，她总嫌游泳池太窄狭，手脚施展不开，经常要去大江中劈波斩浪。我不想奉陪也不行，硬是被她拽去，在江边租一个救生圈，就被她拖到江心，我的胆子不小，但也吃受不住做她手中的牵线木偶。所幸江中有几道沙梁，在上面我勉强能够立足，她绕着我游过来游过去的，像是白浪里的飞鱼。茫茫水天，我缺的是泳技，多的是耐心，一定要等她玩到尽兴了，她才会把我拖回岸边。她还以调侃的语气称呼我为“牧羊犬”，说是有我在，她就有十足的安全感，真不知她这话是由衷之言，还是暗含讽刺。

    有一次，我们在下水之前吵架怄了气，她要我道歉，我硬着脖子就是不道。她把我拖到江心后，竟自顾自地游去了，很久都不来搭理我。暮色渐沉，我心里开始打鼓，生出几许恐慌，她要是丢下我，我可得自个儿划回去，那可就要命了。好在我的担心纯属多余，她终于游回我身边，甩去长发上的水珠，对我说：“怎么着，你现在向我道歉还不迟啊！要不然，你自己看着办。”没想到她会使出这一招撒手锏，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只得硬着脖子、扁着嗓子向她认不是。被她这样修理了一番，我算是长了记性，往后若与她小有不和，就必定负气，不肯陪她去游泳，她缺了我，仿佛也认定那江中会有不少鳄鱼出没，因此这野丫头也变得温柔了许多。

    我的朋友中，有位情场高手，他的女友多半都是从泳池边“捡”到的（这是他的固定说法）。他说，女孩子要学游泳，你去大大方方地指点她几招，她会非常感激，这种情形下，彼此很容易混熟，也很容易肌肤相亲，零距离接触。我记得，他曾用诙谐的语调说过这样的话：“有个成语叫做‘共浴爱河’，在城市里，爱河并不宽阔，就只有游泳池这般大小呢。”有趣的是，他在游泳边除了“捡”到过若干女朋友，还“捡”到了一位河东吼狮，正是这位悍妻，太了解他的德性，婚后狠下封杀令，不准他近泳池一步。试想，对于这样一位花花公子来说，泳池竟变成了雷池，那个痛苦劲是太大了。

    在我居住的小区里，有座室外游泳池，整个夏天基本上都被小孩子们霸占着，一到傍晚，那喧闹声便不绝于耳，这些小孩多半已晒得黝黑，看去犹如一只只泥蛙，泳技却个个了得，在泳池里，有的像潜水艇，有的像驱逐舰，很有劲头和本事。看着他们，我心想，这些小家伙将来绝对不怕被女朋友拖到江心去撒手不管，但也因此失去了我当日所感受到的恐慌和乐趣。

    这个夏天，我的泳技大幅度地提高了，我首次独自游到江心的那道沙梁上，可是望断流水，不见伊人。原来，年华亦如东逝水，即使我拥有最顶尖的泳技，也无法泅渡到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刻，即使我劲头再足，也不可能找回那一季青春红颜的女友。

     [本文首发于《广州日报》2007年8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