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入北大那道窄门
掐指一算,我十七岁参加高考,那已是二十五年前的旧事了。当年我就读于一家以管理严格著称的中学。高考前,气氛异常紧张,我身边的同学都抓紧时间复习功课,晚上十点钟熄灯铃准时响起,值日老师也准定会来探查每间宿舍的动静,有的同学便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捂在被子里打手电筒看书,囫囵吞吃了自己的几个臭屁还是小事,眼睛因此近视的可不只一人两人。我不喜欢开夜车,又很容易呼呼入睡,自以为劳苦一天,上帝理应奖赏我两个甜蜜的美梦,而不是一堆焦枯的“煎饼”,这样才算公平。
当年,学校只有几张水泥桌面的乒乓球台,我一时技痒,找低年级的学弟切磋了几盘,结果被班主任老师逮个正着,他没收了我的球拍,只撂下一句硬话:“你要想收回它,除非你能考上重点大学!”我这人是个傲性子和倔脾气,他激我,我还真跟他铆上了劲。在我看来,能不能收回被他没收的球拍已决非小事,它攸关个人尊严。高三上学期,我在全年级还只能不尴不尬蹭到前二十名的样子,到了下学期,我就坐稳了前三名。我的弱项是数学,我就拼命地“恶补”,做了厚厚五大本习题,连很少夸人的数学老师都对我这股子拼命三郎的狠劲头翘起大拇指,赞不绝口。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摸底考试,我跃升为全年级第一名。我心想,只要不出大的纰漏和意外,自己考上全国重点大学应该不成问题。尽管当年的升学率还不到7%,但我仍然自信满满。高考六门功课,我最担心数学出状况,一拿到试卷,我的目光就赶紧顺路往下飙,除了对最后那道难题有点雾水朦胧,其它的居然全能看个雪样分明。好咧,我所有的顾虑一扫而空,发挥得相当不错。
高考结束后,有人欢喜有人愁,我的估分很高,高到自己吓着了自己,班主任老师也将信将疑,我能够逐字破译出他眼神中的意思:“你蒙我没关系,可别蒙翻了自己!”填写预备志愿前,校园里到处张贴着国内高等院校的海报,我只管大模大样逞着性子和兴致去看北京大学、复旦大学、南开大学、武汉大学、厦门大学、中山大学、南京大学这些名牌大学的介绍,看得花了眼,入了迷,竟浑然不觉班主任已站在我身边,他冷冷地提醒道:“你也去看看那些普通院校的海报啊!你就那么肯定自己能够考上名牌大学?”他的话犹如老禅师的当头棒喝,又如夏日兜头浇下的一桶冰水,我脸上的喜色顿时消褪净尽,身子则骤然凉下大半截。
及至填报正式志愿,我还是打定主意要冒险,在第一志愿栏中填入“北京大学中文系”,这下可好,不仅班主任老师不赞成,家里人也反对。须知,当年北大文科只在湖南招收三十名应届考生,中文系在文科各系中又是门槛最高的。所幸上天未留难,我的执拗大获全胜,班主任老师依照前约把球拍归还给我,他说:“要不是我及时收拾你的玩心,你哪能有今天!”我的自尊心完好无损,当然也就对那点旧怨一笑置之,不复萦怀。顶难得的是,班主任向来手面不宽,这回却特意摆下一桌丰盛的家宴,请我和几位同学吃饭。他确实很开心,笑得合不拢嘴,由于他执教的重点班考取名校的有好几人,升学率高达百分之60%以上,他获得的奖品是一台十八英寸的日立彩色电视机,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这绝对是一份重奖。
当年,大学却是一道窄门,将多数学生挡在门外;现在,大学是一道宽门,将多数学生放进门内。回想起来,我算是聪明的,也算是勤奋的,还算是幸运的,我有位同窗好友,平时成绩不赖,却由于心情过于紧张,临场发挥不佳,把那一锤子买卖全给弄砸了,后来他生活得一直很不如意。中国古已有之而沿袭至今的应试教育总难免造成悲剧,若将受害者的名单排列出来,可能比长城还要长。
[本文首发于《湖南广播电视报》2007年6月6日,此次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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