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精华释读——韩子买诸贾人
(2018-08-13 07:3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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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精华释读
韩子买诸贾人
鲁昭公十六年(公元前526年)年初,晋国执政大臣韩宣子韩起到郑国聘问,郑国君臣悉数作陪。《左传·昭公十六年》着重记述了两件事,一是韩起有个雅好喜欢玉器,他向郑国方面提出希望得到保存在郑国商人手里和自己手中是一对儿的玉环,结果遭到子产断然拒绝,另一件是韩起和郑国君臣饮宴赋诗,后韩起慷慨解囊赠送郑国朋友礼物。左丘明的描写还是非常细腻的,特别是子产与韩起的对话,他们的所思所想以及性格的差异,还有同为执政大臣且长期从事外事活动所表现出来的心胸与视野。
韩起来了,这可是贵客。郑定公设享礼招待他。子产告诫大夫们说:“假如朝廷上的享礼各就各位,切不要发生不恭敬的事情!”大夫孔张后到,站在客人中间,主管典礼的人挡住他,他就绕到客人后边。主管典礼的人又挡住他,他只好到悬挂乐器的缝隙中间站立,来宾都觉得好笑。享礼结束,大夫富子对子产说:“对待大国的客人,是不可以不慎重的。难道说被人笑话了,他们还会尊重我们?我们样样都能做到有礼,那些人还看不起我们呢!国家没有礼仪,凭什么求得光荣?孔张没有站到应该站的位置上,这是您的耻辱。”子产颇不以为然:“发布命令不恰当,命令发出后没有信用,刑罚偏颇不公正,诉讼放任混乱,朝会失去礼仪,命令没有人听从,招致大国的羞辱,让百姓劳而无功,罪过来临毫无察觉,这难道是我的耻辱?孔张,是国君哥哥的孙子,子孔的后代,执政大夫的继承人,做了嗣大夫,他接受命令出使,到过诸侯各国,为国内的人们所尊敬,为诸侯所熟悉。他在朝中有官职,在家里有祖庙,接受国家的爵禄,筹备战争所需的物资,丧事、祭祀有一定的职责,接受和归还祭肉,辅助国君在宗庙里祭祀,已经有了固定的名分。他家在位已经几代,世世代代享有自己的家业,现在竟忘了他应处的位置,侨哪里能不为他感到耻辱?不正派的人把一切都归罪于我这个执政的人,等于说先王没有刑罚吗?你最好用别的说辞来教训我!”闻听此言,我们不禁唏嘘,要说子产从政很久了,他如今在郑国可谓一言九鼎!但是你看,仪式前他叮嘱再三,可是执行力还是受到质疑,有这样一位背景很深厚的大夫从中作梗,你有什么办法!然而退一步说,子产到了执政末年,实际已经很没有耐心了,他不再彬彬有礼而是专断蛮横,对劝谏者的态度表现出不屑一顾,这当然是一个人不可避免的人性缺憾,子产的确也老了。
韩宣子有一只玉环,原本一对儿的另一只在郑国的商人手里。韩宣子向郑定公请求能否得到那只玉环,子产坚决不给,并说:“这不是国家府库中保管的器物,寡君不知道。”大夫子太叔、子羽劝子产说:“韩子也没有太多的要求,我们对晋国也非怀有二心。晋国和韩子都是不能得罪的。如果恰好有坏人从中挑拨离间,鬼神也帮助坏人,推波助澜兴风作浪,后悔可就来不及了!您为什么要爱惜一个玉环招致大国的不悦呢?还不赶紧找来送给他?”子产振振有词:“我不是轻慢晋国更非怀有二心,我是要郑重其事拥护他们,所以才不肯给他,这全是忠实和守信用的缘故。侨听说君子不是怕没有宝物,而是担心没有好的名声。侨又听说治理国家不是怕不能事奉大国、安抚小国,而是怕没有合适的礼仪来安定他们的地位。大国命令小国,如果一切要求都得到满足,将来用什么不断地满足他们的贪欲?一次给了,一次不给,那就是罪过。大国的要求,如果不合礼义就该拒绝,难道他们会有满足的时候吗?我们如果要成为他们的一个边邑,那就失去了作为国家的威信。如果韩子奉命出使仅为求取玉环,他的贪婪邪恶就太过分了,这难道不是他的罪过吗?给他一只玉环让他犯两种错误,而且我们失去的是国家的地位,让韩子成为贪婪可恶的人,我们能这样做吗?假如我们因为这只玉环招来罪过,难道我们不需要慎重行事吗?”
初听起来子产头头是道,他纵横捭阖滴水不漏,可以说把能说的大道理都说了,不由得你不服气。问题是,我们不能节外生枝要就事论事,要回归人情常理上,面对的是一只玉环而不是国家的祭器,既然子产前面说了假话,“这不是国家府库中保管的器物,寡君不知道。”那么作为一般商品要回归商品的一般属性,就是谁拥有就是谁的私人物品,而且这种物品不仅可以买卖、赠与和交换,这都是公民的自由。如果不是国宝此时此刻却上升到比国宝还重要的物件那是不是小题大做呢?
韩宣子看来确实喜欢那只玉环,这种心情常人可以理解因为这是人之常情,执政大臣韩起也不例外。他是心有不甘,就私下联系到那位商人,商人当然是可以商量的人,于是双方很快成交。不过,商人毕竟是商人智商自然不低,他补充说:“这一定要告诉子产大夫!”韩宣子只好再次向子产请求,他料想这回不是自己强求而是你情我愿,公平合理;而且韩起和子产私交不错,这点面子子产应该是给的。他客气的对子产说:“前些时候我想请您帮忙得到那只玉环,您认为这不合于道义,所以不敢强求。现在我和商人谈好了,他准备卖给我,他说一定要把这件事向您报告,所以我只好再次请您关照。”子产这回来了情绪,他开始盘古开天似的玄而又玄起来:“从前我们先君桓公和商人们都是从周朝领地迁徙过来的,共同合作开发郑国这片土地,除去乱木蒿草,大家居住在这里,而且世世代代都有盟誓,要互相信赖,誓辞是这么说的:‘你不要背叛我,我不强买你的东西,不要乞求、不要掠夺。你有赚钱的买卖和宝贵的物品,我不会随意据为己有。’依靠这样的信用盟誓,所以能和谐相处到今天。现在您带着友好的情谊光临我国,却告诉我们要索取商人的东西,这是教导人民背叛盟誓,这如何得了呢!如果您得到玉环而失去诸侯,我想您一定不会这么做。假如大国有命令,要我们没原则地奉献,那就是把郑国当成贵国的边邑,我们自然也不甘愿。我如果献上玉环,真不知道有什么道理和好处,我冒昧向您这样实话实说,您掂量掂量。”韩宣子做梦都想象不到子产大人如此故弄玄虚,须知韩起比起子产晋国相对郑国简直不是同一层面的对比,韩起不说在国际舞台可呼风唤雨即使退一步必须得到这只玉环大概用不着跟子产费这么多口舌!但子产是一条道跑到黑,说不着边际的大道理如果换成别人,或许还会蒙一阵子,但韩起非同小可,他对子产的小家子气一目了然。此时此刻,韩起就是韩起,他能长期担当大国执政那一定是有道理的。他纵有一百个不厌烦,但这毕竟是外交场合,虚怀大度高屋建瓴显然是必须的,他以超凡的耐心听完子产这番话,然后和颜悦色的把玉环退给商人。他对子产说:“我韩起的确不聪明啊,大夫一番开导让我恍然大悟,我怎能为一只玉环招致您所说的双重罪过,这个玉环就不买了吧!”
韩宣子要离开郑国了,郑国的六卿为韩宣子在郊外饯行。韩宣子似乎把玉环的事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他真的配为大国使臣,一脸轻松的说:“诸位大夫都来赋诗吧,我也可以因此欣赏各位的远大抱负。”子齹赋《野有蔓草》,韩宣子说:“孺子好啊,国家大有希望啊!”子产赋郑风《羔裘》,韩宣子说:“起是不敢当哦!”子太叔赋《褰裳》,韩宣子说:“有起在这里,难道敢劳驾您去事奉别人吗?”子太叔拜谢。韩宣子说:“好啊,的确如此啊,要不是因为这个能自始至终友好下去吗?”子游赋《风雨》,子旗赋《有女同车》,子柳赋《萚兮》,韩宣子都很高兴,说:“郑国差不多该强盛了吧!几位大臣用国君的名义陪伴起,所赋的《诗》不出郑国疆域,而且均表达友善。几位大夫都是世代忠臣,当然不用有所畏惧了。”韩宣子为此赠送他们马匹,还赋《我将》。子产拜谢,其他五个卿也都拜谢,说:“您安定国家真诚友好,岂敢不拜谢仁德!”韩宣子用玉和马作为礼物私下拜见子产,说:“您让我舍弃那个玉环,这是弥足珍贵的礼物,我现在如释重负,真心诚意要感谢你啊!”
我们读读《左传·昭公十六年》的文字:
二月,晋韩起聘于郑,郑伯享之。子产戒曰:“苟有位于朝,无有不共恪[kè]。”孔张后至,立于客间。执政御之,适客后。又御之,适县间。客从而笑之。事毕,富子谏曰:“夫大国之人,不可不慎也,几为之笑而不陵我?我皆有礼,夫犹鄙我。国而无礼,何以求荣?孔张失位,吾子之耻也。”子产怒曰:“发命之不衷,出令之不信,刑之颇类,狱之放纷,会朝之不敬,使命之不听,取陵于大国,罢民而无功,罪及而弗知,侨之耻也。孔张,君之昆孙子孔之后也,执政之嗣也,为嗣大夫,承命以使,周于诸侯,国人所尊,诸侯所知。立于朝而祀于家,有禄于国,有赋于军,丧祭有职,受脤[shèn]、归脤,其祭在庙,已有着位,在位数世,世守其业,而忘其所,侨焉得耻之?辟邪之人而皆及执政,是先王无刑罚也。子宁以他规我。”
宣子有环,有一在郑商。宣子谒诸郑伯,子产弗与,曰:“非官府之守器也,寡君不知。”子大叔、子羽谓子产曰:“韩子亦无几求,晋国亦未可以贰。晋国、韩子,不可偷也。若属有谗人交斗其间,鬼神而助之,以兴其凶怒,悔之何及?吾子何爱于一环,其以取憎于大国也,盍求而与之?”子产曰:“吾非偷晋而有二心,将终事之,是以弗与,忠信故也。侨闻君子非无贿之难,立而无令名之患。侨闻为国非不能事大字小之难,无礼以定其位之患。夫大国之人,令于小国,而皆获其求,将何以给之?一共一否,为罪滋大。大国之求,无礼以斥之,何餍[yàn]之有?吾且为鄙邑,则失位矣。若韩子奉命以使,而求玉焉,贪淫甚矣,独非罪乎?出一玉以起二罪,吾又失位,韩子成贪,将焉用之?且吾以玉贾罪,不亦锐乎?”韩子买诸贾人,既成贾矣,商人曰:“必告君大夫。”韩子请诸子产曰:“日起请夫环,执政弗义,弗敢复也。今买诸商人,商人曰,必以闻,敢以为请。”子产对曰:“昔我先君桓公,与商人皆出自周,庸次比耦[u],以艾杀此地,斩之蓬蒿藜藿[huò],而共处之。世有盟誓,以相信也,曰:‘尔无我叛,我无强贾,毋或丐夺。尔有利市宝贿,我勿与知。’恃此质誓,故能相保,以至于今。今吾子以好来辱,而谓敝邑强夺商人,是教弊邑背盟誓也,毋乃不可乎!吾子得玉而失诸侯,必不为也。若大国令,而共无艺,郑,鄙邑也,亦弗为也。侨若献玉,不知所成,敢私布之。”韩子辞玉,曰:“起不敏,敢求玉以徼[jio]二罪?敢辞之。”
夏四月,郑六卿饯宣子于郊。宣子曰:“二三君子请皆赋,起亦以知郑志。”子齹[c]赋《野有蔓草》。宣子曰:“孺子善哉!吾有望矣。”子产赋《郑之羔裘》。宣子曰:“起不堪也。”子大叔赋《褰[qin]裳》。宣子曰:“起在此,敢勤子至于他人乎?”子大叔拜。宣子曰:“善哉,子之言是!不有是事,其能终乎?”子游赋《风雨》,子旗赋《有女同车》,子柳赋《蘀[tuò]兮》。宣子喜曰:“郑其庶乎!二三君子以君命贶[kuàng]起,赋不出郑志,皆昵燕好也。二三君子数世之主也,可以无惧矣。”宣子皆献马焉,而赋《我将》。子产拜,使五卿皆拜,曰:“吾子靖乱,敢不拜德?”宣子私觐于子产以玉与马,曰:“子命起舍夫玉,是赐我玉而免吾死也,敢不藉手以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