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精华释读——诸侯同盟于平丘
(2018-08-08 06:4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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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精华释读
诸侯同盟于平丘
晋昭公三年(公元前529年),晋昭公以讨伐鲁国侵略邾国、莒国为名,邀鲁、齐、宋、卫、郑、曹、莒、邾、滕、薛、小邾等国在平丘盟会,史称“平丘之盟”。
公元前532年,鲁国伐莒,攻占郠[gng](郠是莒国的门户),成为公元前529年晋国主持平丘之会的借口。彼时,楚国政局动荡,晋国开始一系列联络诸侯的活动,公元前529年晋昭公先是邀请吴王夷昧会盟后以水路不通辞谢。秋天,晋昭公采纳韩起、叔向的建议,出动倾国甲兵,召集多国诸侯在平丘(今河南新乡市封丘县东部黄陵镇平街村)会见,名义上是商议鲁国侵略莒国、邾国之事,实则是针对正在陷入政变混乱的楚国达到敲山震虎的目的。是年七月二十九日,晋国在邾国南部检阅军队,展示威严。动用兵车4000乘(周制一乘为甲士3人,徒兵72人)。羊舌鲋(叔鲋、叔鱼,叔向之弟)代理司马,子产、子大叔(游吉)担任郑定公相礼。晋军驻扎卫地,叔鲋向卫国索贿未果,放纵部下割柴草的人捣乱。卫国人派屠伯送给叔向羹汤和一箱锦缎,说:“诸侯事奉晋国,不敢怀有二心;何况卫在君之宇下(屋檐下),哪敢有异心?晋军割草砍柴的人和过去不同,谨敢请求阻止他们破坏。”叔向接受了羹汤退回了锦缎,勒令羊舌鲋明肃军纪。
齐景公不想来参加会盟。晋昭公派叔向告诉周天子派去结盟的代表刘献公(刘挚)说:“齐人不肯结盟,怎么办?”刘献公回答说:“结盟是用来表示信用的,君王如果有信用,诸侯就没有二心,还担什么心?用文辞昭告,用武力监督,虽然齐国不同意,君王的功绩多多。天子之老(刘献公自称)请帅王师,‘元戎十乘,冲锋开道’,时间迟早唯君是从。”有了周天子方面的明确表态,叔向亲自跑了趟齐国,再次向齐景公发出邀请:“诸侯们都请求与您结盟,大家已经集合好了,现在只有您没到,寡君(晋昭公)想知道您的想法。”景公命人答复:“只有惩处背叛的国家,诸侯们才需要盟会;现在并没有诸侯背叛,彼此很和谐啊,这个盟会有什么实质意义吗?”叔向回应说:“国家之败坏,就在于有事业而没有贡赋,这样事业便缺乏支持;有支持而没有礼仪,支持就缺乏秩序;有秩序而没有威严,秩序就缺乏敬畏;有威严而不昭示,敬畏就难以彰显。不能彰显,敬畏就会被抛弃,百事难成,最终将导致国家的倾覆。因此,明王的制度规定,诸侯每年聘问一次,进献贡赋,获得对自己的支持;三年朝见一次,以讲习礼仪;六年集会一次,以昭示威严;十二年结盟一次,以使诸侯联系更加密切。盟友记住职责,按等级修明礼仪,向诸侯昭示威严,向神明表达信义,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没有谁敢疏忽大意,这是国家存亡的关键。国家的兴盛,无不由于遵守以上的法则。现在晋国依照礼仪主盟,很担心事情不能办好。盟誓所用的牺牲都为您(齐景公)准备好了,就是为了事情能圆满成功。现在您却要说:‘我一定要废除这规矩,结盟有什么用?’如此说来还请您再好好考虑一下,寡君(晋国昭公)知道您的意思了。见叔向义正辞严,景公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于是就很畏惧,赶紧答复说:“小国有权发表意见,大国有权进行决策,怎敢不听从命令呢?我们知道了,保证恭恭敬敬地前往,随时听候调遣。”从齐国回来,叔向深感问题严重,他建议说:“诸侯已经对晋国产生隔阂了,必须充分展示一下我们的实力。”八月四日(辛未),晋国大军第二次亮相,树起旌旗,但没有悬挂飘带;五日(壬申),晋军的四千辆战车,十二万士卒,第三次列队,这次,旌旗全部挂上飘带,仿佛大敌当前。各国诸侯见状敬畏起来,霸主的威严真的来了!六日(癸酉),晋君正式接受诸侯们觐见,并通知各国,明天正式结盟,大家务必在中午之前抵达结盟地点。散场后,子产命人立即赶到结盟地点搭建帐篷,子大叔觉得没有必要,明天早上再去也不迟。到了傍晚,子产知道子大叔还没有行动,催促他快去,到了会场发现这里已经人满为患,根本没有位置了。
邾人、莒人向晋国控告说:“鲁国朝夕征伐我们,我国几乎灭亡。我国不能按时进贡,完全是鲁国的缘故。”为示惩戒,晋昭公没有接见前来结盟的鲁昭公,而是派叔向通知:“诸侯们明天就要正式结盟了,寡君(晋昭公)已经知道不能会晤君候(鲁昭公)了,请您不要参加了!”晋国选择鲁国发难,对方自然难以接受“反面典型”的安排。立即派子服惠伯见叔向,说:“如果晋君非要采信蛮夷的投诉,和兄弟之国绝交,抛弃周公的后代,那就随您的便吧!我们领教了!”看到鲁国不肯就范,叔向说:“寡君有甲车四千乘在此,即使不讲理蛮干,力量也是足够的。何况我们是主持公道维护正义,谁还能抵挡?牛虽然瘦,可压在小猪身上,还怕小猪不死吗?南蒯(费邑宰)、子仲(公子憖)之忧(事在去年)难道君王可以忘记吗?如果凭晋国之众,用诸侯之师,以邾、莒、杞、鄫的怨愤,一齐讨伐鲁国罪过,加上南蒯、子仲之忧,什么要求能得不到?”鲁人惧怕,不敢与盟。八月六日(甲戌),刘献公、晋昭公、宋元公、卫灵公、郑定公、曹武公、莒著丘公、邾庄公、滕悼公、薛伯、杞平公、小邾穆公在平丘结盟。为惩治鲁国侵略邻国的罪过,鲁昭公被取消了正式参盟资格,大会决定,拘捕鲁国执政季平子(季孙意如)并押往晋国。会盟结束。平丘之会可能是春秋时期出动兵力最多的会盟(兵车4000乘,按照一乘75人算兵力计30万人),可谓牛刀杀鸡,然而晋国此次以倾国之兵发起的会盟,只在鲁国就范后就草草收兵,劳师动众但是却并没有收到理想的效果。三年后,齐景公就公然发动战争攻打莒国,无视晋国霸权,鲁国大臣叔孙昭子发出哀叹:“诸侯没有霸主,真是太糟糕了!齐君一个无道之君,也敢发兵征伐远方的诸侯了,还与诸侯结盟,居然没人管,霸主又在哪里啊!
纵观平丘会盟可注意大约有如下几点:第一,春秋诸侯尽管无人不想当老大,但总是务实与务虚并行不悖。晋国要在楚国内部陷入混乱之际见缝插针,把诸侯国召集起来,这本身就是务实和务虚的需要。如果一个国家足够强大,就没有必要炫耀武力,到时谁不听话杀无赦就是了,何必大动干戈装腔作势呢!郑国和鲁国一样为小国,但晋国却不同对待,鲁国不进贡受到责罚郑国却因为子产三寸不烂而幸免;所以要进贡还不是目的,目的是捍卫老大的权威。第二,晋国是杀鸡给猴看,所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真正的敌人是楚国而不是鲁国,这一点全世界都知道。此时要鲁国屈服实际是试探楚国的反应,但从文献看楚平王没有上晋昭公圈套儿,他韬光养晦积蓄能量抚平内乱创伤,而不急于同趾高气扬的晋国争一时高下,这也可能是晋昭公始料不及的。第三,大国的舞台有时也要有小国扮演一定的角色,否则就不会十分精彩。我们看到邾国、莒国装成受气包给宗主看,它们自然明白这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是因为这样一种表达可以取得两个效果——一是晋国霸主的颜面熠熠生辉,二是小国选边站队恰当可以避免祸难。在春秋战国时期,小国就像棋子始终被大国玩于股掌之间,这也是不得已的现实。我们读《左传》每当看子产出场都非常炫彩,儒家对他推崇备至,生怕他的形象受到损害。但是你看,他争的有时也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前次到晋国为了旅馆跟人较劲儿,这次为个进贡先后又面红耳赤;好在他凭借与晋国权臣的私交甚笃,所以他总能化险为夷。这在今天同样是吃得开的,所谓原则都是为异己分子坚持的,而一旦效忠或俯首帖耳那都会法网恢恢疏而有漏……
我们读读《左传•昭公十三年》的文字(附白话):
晋人将寻盟,齐人不可。晋侯使叔向告刘献公曰:“抑齐人不盟,若之何?”对曰:“盟以厎[d]信。君苟有信,诸侯不贰,何患焉?告之以文辞,董之以武师,虽齐不许,君庸多矣。天子之老,请帅王赋,‘元戎十乘,以先启行’,迟速唯君。”叔向告于齐,曰:“诸侯求盟,已在此矣。今君弗利,寡君以为请。”对曰:“诸侯讨贰,则有寻盟。若皆用命,何盟之寻?”叔向曰:“国家之败,有事而无业,事则不经。有业而无礼,经则不序。有礼而无威,序则不共。有威而不昭,共则不明。不明弃共,百事不终,所由倾覆也。是故明王之制,使诸侯岁聘以志业,间朝以讲礼,再朝而会以示威,再会而盟以显昭明。志业于好,讲礼于等。示威于众,昭明于神。自古以来,未之或失也。存亡之道,恒由是兴。晋礼主盟,惧有不治。奉承齐牺,而布诸君,求终事也。君曰:‘余必废之,何齐之有?’唯君图之,寡君闻命矣!”齐人惧,对曰:“小国言之,大国制之,敢不听从?既闻命矣,敬共以往,迟速唯君。”叔向曰:“诸侯有间矣,不可以不示众。”八月辛未,治兵,建而不旆[pèi]。壬申,复旆之。诸侯畏之。
邾人、莒人言斥于晋曰:“鲁朝夕伐我,几亡矣。我之不共,鲁故之以。”晋侯不见公,使叔向来辞曰:“诸侯将以甲戌盟,寡君知不得事君矣,请君无勤。”子服惠伯对曰:“君信蛮夷之诉,以绝兄弟之国,弃周公之后,亦唯君。寡君闻命矣。”叔向曰:“寡君有甲车四千乘在,虽以无道行之,必可畏也,况其率道,其何敌之有?牛虽瘠,偾[fèn]于豚上,其畏不死?南蒯、子仲之忧,其庸可弃乎?若奉晋之众,用诸侯之师,因邾、莒、杞、鄫[zng]之怒,以讨鲁罪,间其二忧,何求而弗克?”鲁人惧,听命。
甲戌,同盟于平丘,齐服也。令诸侯日中造于除。癸酉,退朝。子产命外仆速张于除,子大叔止之,使待明日。及夕,子产闻其未张也,使速往,乃无所张矣。
及盟,子产争承,曰:“昔天子班贡,轻重以列,列尊贡重,周之制也。卑而贡重者,甸服也。郑伯,男也,而使从公侯之贡,惧弗给也,敢以为请。诸侯靖兵,好以为事。行理之命,无月不至,贡之无艺,小国有阙,所以得罪也。诸侯修盟,存小国也。贡献无及,亡可待也。存亡之制,将在今矣。”自日中以争,至于昏,晋人许之。既盟,子大叔咎之曰:“诸侯若讨,其可渎[dú]乎?”子产曰:“晋政多门,贰偷之不暇,何暇讨?国不竞亦陵,何国之为?”
公不与盟。晋人执季孙意如,以幕蒙之,使狄人守之。司铎射怀锦,奉壶饮冰,以蒲伏焉。守者御之,乃与之锦而入。晋人以平子归,子服湫[qi]从。
子产归,未至,闻子皮卒,哭,且曰:“吾已,无为为善矣,唯夫子知我。”仲尼谓:“子产于是行也,足以为国基矣。《诗》曰:‘乐只君子,邦家之基。’子产,君子之求乐者也。”且曰:“合诸侯,艺贡事,礼也。”
【晋国人要重温过去的盟约,齐国人不同意。晋昭公派叔向告诉刘献公说:“齐国人不肯结盟,怎么办?”刘献公回答说:“结盟是用来表示信用的,君王如果有信用,诸侯又没有二心,担心什么呢?用文辞向它报告,用武力对他监督,虽然齐国不同意,君王的功绩也就很多了。天子的卿士请求带领天子的军队,‘大车十辆,在前面开路’,早晚只听凭君王决定。”叔向告诉齐国,说:“诸侯请求结盟,已经在这里了。现在君王以不结盟为有利,寡君以此作为请求。”齐国人回答说:“诸侯讨伐三心二意的国家,这才需要重温过去的盟约。如果都能听从命令,哪里需要重温旧盟?”叔向说:“国家的衰败,有了事情而没有贡赋,事情就不能正常。有了贡赋而没有礼节,正常会失去上下的次序。有了礼仪而没有威严,虽有次序也不能恭敬。有了威严而不能显著,虽有恭敬也不能昭告神明。不能昭告神明而失去了恭敬,各种事务没有结果,这就是国家败亡的原因。因此明王的制度,让诸侯每年聘问以记住自己的职责。每隔三年朝觐一次以演习礼仪,再次朝觐而诸侯会见以表现威严,再次会见而结盟以显示信义。在友好中记住自己的职责,用等级次序来演习礼仪,向百姓表现威严,向神明显示信义。自古以来,并不曾有所缺失。存亡之道,常常由这里开始。晋国按照礼仪而主持结盟,惟恐不能办好,谨奉结盟的牺牲而呈现于君王之前,以求得事情的良好结果。君王说‘我一定要废除它,何必结盟呢?’请君王考虑一下。寡君听到命令了。”齐国人恐惧,回答说:“小国说了话,大国加以决断,岂敢不听从?已经知道了你们的意思,我们会恭恭敬敬地前去,时间迟早听任君王的决定。”叔向说:“诸侯对晋国有嫌隙了,不能不向他们显示一下威力。”八月初四日,检阅军队,建立旌旗而不加飘带。初五日,又加上飘带。诸侯都感到畏惧。
邾人、莒人向晋国控诉说:“鲁国经常进攻我国,我国快要灭亡了。我国不能进贡财礼,是由于鲁国的缘故。”晋昭公不接见鲁昭公,派叔向前来辞谢说:“诸侯将要在初七日结盟,寡君知道不能事奉君王了,请君王不必劳驾。”子服惠伯回答说:“君王听信蛮夷的控诉,断绝兄弟国家的关系,丢弃周公的后代,也只能由得君王。你们的意见,我们已经知道了。”叔向说:“寡君有装载甲士的战车四千辆在那里,即使不按常道办事,也必然是可怕的了。何况按照常道,还有谁能抵挡?牛虽然瘦,压在小猪身上,难道怕小猪不死?对南蒯、子仲的忧虑,难道可以忘记吗?如果凭着晋国的大众,使用诸侯的军队,依靠邾国、莒国、杞国、鄫国的愤怒,来讨伐鲁国的罪过,利用你们对两个人的忧虑,什么要求得不到?”鲁国人害怕了,就听从了命令。
初七日,诸侯在平丘一起会盟,这是由于齐国顺服了。命令诸侯在中午到达盟会地点。初六日,朝见晋国完毕。子产命令外仆赶紧在盟会的地方搭起帐篷,子太叔阻拦仆人,让他们等第二天再搭。到晚上,子产听说他们还没有搭起帐篷,就派他们赶紧去,到那里已经没有地方可以搭帐篷了。
等到结盟的时候,子产争论进贡物品的轻重次序,说:“从前天子确定进贡物品的次序,轻重是根据地位排列的。地位尊贵,贡赋就重,这是周朝的制度,地位低下而贡赋重的,这是距天子附近的小国。郑伯,是男服。让我们按照公侯的贡赋标准,恐怕不能足数供应的,谨敢以此作为请求。诸侯之间应当休息甲兵,从事于友好。使者催问贡税的命令,没有一个月不来到。贡赋没有个限度,小国不能满足要求而有所缺少,这就是得罪的原因。诸侯重温旧盟,这是为了使小国得以生存。贡赋没有个限制,灭亡的日子将会马上到来。决定存亡的规定,就在今天了。”从中午开始争论,直到晚上,晋国人同意了。结盟以后,子太叔责备子产说:“诸侯如果来讨伐,难道可以轻易地对待吗?”子产说:“晋国的政事出于很多家族,他们不能一心一意,苟且偷安还来不及,哪里来得及讨伐别人?国家不和别国竞争,也就会遭到欺凌,还成个什么国家?”
鲁昭公不参加结盟。晋国人逮捕了季孙意如,用幕布遮住他,让狄人看守。司铎射怀里藏了锦,捧着用壶盛着的冰水,悄悄地爬过去。看守人阻止他,就把锦送给看守人,然后进去。晋国人带了季孙回到晋国,子服湫跟随前去。
子产回国,没有到达,听说子皮死了,号哭,说:“我完了!没有人帮我做好事了。只有他老人家了解我。”孔子认为:“子产在这次盟会中,足以成为国家的柱石了。《诗》说:‘是君子欢乐,他是国家和家族的柱石。’子产是君子中追求欢乐的人。”又说:“会合诸侯,制定贡赋的限度,这就是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