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精华释读 石碏大义灭亲
(2018-01-15 15: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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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精华释读
石碏大义灭亲
儒家把义看作是人行为的最高准则,孟子有言:“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由此说来,所谓“舍生取义”和“大义灭亲”就备受推崇,这案例可以说不胜枚举,一部《孝经》就足以大开眼界。
关于石碏大义灭亲《左传》是在隐公四年有详细记载,但我觉得要把事件的来龙去脉搞清楚,还必须联系隐公三年,一般文选将二者分开来,为完整认知我于是尝试将二者重新整合,是不是有悖左氏立言之道就不得而知了。
西周初年,周武王姬发封自己的弟弟卫康叔——姬封建立卫国(今河南淇县境内)。传至卫庄公时,庄公有一个爱妾生了个儿子叫州吁,这孩子从小喜欢练武、打仗,庄公任命他为将军。当时卫国有一个贤臣叫公孙碏(此处公孙并非姓氏中的公孙,因石碏源出于公即靖伯——卫康叔六世孙,公之子称为公子,公之孙则为公孙),字石,人们称他为石碏,是卫康叔姬封六世孙靖伯的孙子,他劝庄公说:“庶子(指州吁,因为他是庄公妾所生,所以叫他庶子)喜欢打仗,又拥有兵权,将来会出乱子的!”卫庄公不听。庄公死后,太子完即位称卫桓公,他即位的第二年,由于弟弟州吁过于骄横、奢侈,桓公便撤了他将军的职位,州吁于是逃往其他诸侯国。十几年之后,州吁率领自己纠集的部属偷偷溜回卫国,与他的心腹石厚(石碏之子)经过密谋,于周恒王元年(公元前719年)在一次宴会上刺杀了卫桓公,州吁自立为君,并拜石厚为大夫。州吁因为自己得王位不正,为转移国人视线,开始对其他诸侯国用兵,他纠集宋、陈、蔡等国以郑伯不孝的罪名讨伐郑国,虽然打了胜仗,卫国上下却还不拥护他。州吁为了取得卫国人的支持,派石厚回家问他的父亲石碏,石碏假意为他们出主意说:“州吁如果想要稳固自己的地位,必须得到周天子的接见。”石厚问:“那怎样才能得到周王的接见呢?”卫桓公的母亲是陈国人,陈国对卫桓公被害一直耿耿于怀,石碏打算在陈国除掉州吁,就说:“陈侯同周王关系很好,同卫国的关系也不错,如果州吁亲自去陈国,疏通与陈侯的关系,再让陈侯与周王沟通,周王接见的事一定可以成功。”州吁认为石碏的话很有道理,就与石厚一起携带重礼到陈国去。石碏暗中派人给陈国大夫子针送了一封信,信中说:“卫国太小,我已经老了,没有力量做什么事了,州吁石厚这两个人是杀害卫桓公的凶手,请您将他们抓起来!”于是,州吁和石厚一到陈便被陈桓公抓了起来,不久卫国派人到陈杀了州吁。因为石厚是石碏的儿子,有人主张对石厚网开一面,被石碏拒绝,于是派孺羊肩到陈国杀了石厚。这就是石碏大义灭亲的来龙去脉,《左传》把这一行为作了极高的评价,也自然千古传诵。
我们读这个故事如果仅仅满足于《左传》的思维定式显然是不够的。我认为至少有几点是值得思考的:首先,作为故事的主角石碏被奉为公义典范,那么按照儒家子不教父之过的逻辑石碏显然是顾此失彼,他至少是个不算成功的父亲,子不承父业事小,作为父亲对别人的父亲夸夸其谈而轮到自己却一塌糊涂,这如何都要深刻检讨,但石碏没有。第二,石厚效忠新君在君臣之义上可以说毫无问题,在历史上所谓的忠臣无不是忠君的,别管这主子是何德性——况且自古以来无论是什么样的明君背后都干着龌蹉的勾当,包括唐太宗也不例外,那么轮到石厚他究竟做错什么了呢?儒家君臣之义是不是还要提倡?或者说石碏没有尽到另一个基本的道义责任,即规劝石厚尽臣子之责以国家社稷为重,让州吁改邪归正,这显然不仅仅是石厚的过错也是石碏的不尽职分。第三,儿子有错,君王有错,是不是非要杀掉不可?是不是非要编造个理由诱骗到国外处置?以儒家恪守的言而有信之道,石碏对石厚所言明显是口是心非而且极尽虚伪,在没有仁至义尽的时刻冒然断送州吁和石厚性命于君于父都无法宽恕。那么《左传》把这么一个并不完美甚至可以说漏洞百出的故事端出来,它所要传递的理念又如何可以被效法呢?因此我们看到后世的种种所谓大义灭亲行为都不可避免的带有强烈的标签色彩,案例本身不仅经不起推敲,也与所谓的封建礼教核心意涵背道而驰。石碏几乎给不了我们任何启发和教训,他是失败的典范,他为臣不忠为父不仁,义不足法礼不足信。
我们读读原文(绿字节选自隐公三年):
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shuò]人》也。又娶于陈,曰厉妫[guī],生孝伯,早死。其娣[dì]戴妫生桓[huán]公,庄姜以为己子。公子州吁[yù],嬖[bì]人之子也,有宠而好兵,公弗禁,庄姜恶之。石碏[què]谏曰:“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骄、奢、淫、泆[yì],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过也。将立州吁,乃定之矣,若犹未也,阶之为祸。夫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珍者鲜矣。且夫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所谓六逆也。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去顺效逆,所以速祸也。君人者将祸是务去,而速之,无乃不可乎?”弗听,其子厚与州吁游,禁之,不可。桓公立,乃老。
四年春,卫州吁弑[shì]桓公而立。公与宋公为会,将寻宿之盟。未及期,卫人来告乱。夏,公及宋公遇于清。宋殇[shāng]公之即位也,公子冯出奔郑,郑人欲纳之。及卫州吁立,将修先君之怨于郑,而求宠于诸侯以和其民,使告于宋曰:“君若伐郑以除君害,君为主,敝邑以赋与陈、蔡从,则卫国之愿也。”宋人许之。于是,陈、蔡方睦于卫,故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围其东门,五日而还。
公问于众仲曰:“卫州吁其成乎?”对曰:“臣闻以德和民,不闻以乱。以乱,犹治丝而棼[fén]之也。夫州吁,阻兵而安忍。阻兵无众,安忍无亲,众叛亲离,难以济矣。夫兵犹火也,弗戢[jí],将自焚也。夫州吁弑其君而虐用其民,于是乎不务令德,而欲以乱成,必不免矣。”
州吁未能和其民,厚问定君于石子。石子曰:“王觐[jìn]为可。”曰:“何以得觐?”曰:“陈桓公方有宠于王,陈、卫方睦,若朝陈使请,必可得也。”厚从州吁如陈。石碏使告于陈曰:“卫国褊[biǎn]小,老夫耄[mào]矣,无能为也。此二人者,实弑寡君,敢即图之。”陈人执之而请莅[lì]于卫。九月,卫人使右宰丑莅杀州吁于濮[pú],石碏使其宰乳羊肩莅杀石厚于陈。君子曰:“石碏,纯臣也,恶州吁而厚与焉。‘大义灭亲’,其是之谓乎!”
卫人逆公子晋于邢[xíng]。冬十二月,宣公即位。书曰“卫人立晋”众也。
【译文】
卫庄公娶了齐国太子得臣的妹妹,称为庄姜。庄姜漂亮却没有生孩子,卫国人因此为她创作了《硕人》这篇诗。卫庄公又在陈国娶了一个妻子,名叫厉妫,生了孝伯,很早就死了。跟厉妫陪嫁来的妹妹戴妫,生了卫桓公,庄姜就把他作为自己的儿子。
公子州吁,是卫庄公宠妾的儿子,得到庄公的宠爱,州吁喜欢军器,庄公不加禁止。庄姜很讨厌他。石碏规劝庄公说:“我听说喜欢自己的儿子,应当以道义去教育他,不要使他走上邪路。骄傲、奢侈、放荡、逸乐,这是走上邪路的开始。这四种恶习之所以发生,是由于宠爱和赐予太过份。如果准备立州吁做太子,那就应该定下来;如果还不定下来,会逐渐酿成祸乱。那种受宠而不骄傲,骄傲而能安于地位下降,地位下降而不怨恨,怨恨而能克制的人,是很少见的。而且低贱的妨害尊贵的,年少的驾凌年长的,疏远的离间亲近的,新的离间旧的,弱小的欺侮强大的,淫欲的破坏道义的,这就是六种反常现象。国君行事得宜,臣子服从命令,父亲慈爱,儿子孝顺,兄爱弟、弟敬兄,这就是六种正常现象。去掉正常而效法反常,这就会很快地招致祸害。作为君主,应该尽力于去掉祸害,现在却加速它的到来,恐怕不可以吧!”庄公不听。石碏的儿子石厚和州吁交游,石碏禁止他,石厚不听。卫桓公即位,石碏就告老回家了。
四年春季,卫国的州吁杀了卫桓公而自立为国君。鲁隐公和宋殇公会见,打算重温在宿地所建立的友好。还没有到预定的日子,卫国人来报告发生了叛乱。夏季,隐公和宋殇公在清地会见。
当宋殇公即位的时候,公子冯逃到了郑国。郑国人想送他回国。等到州吁立为国君,准备向郑国报复前代国君结下的怨恨,以此对诸侯讨好,安定国内人心。他派人告诉宋国说:“君王如果进攻郑国,除去君王的祸害,以君王为主,敝邑出兵出物,和陈、蔡两国一道作为属军,这就是卫国的愿望。”宋国答应了。这时候陈国、蔡国正和卫国友好,所以宋殇公、陈桓公、蔡国人、卫国人联合进攻郑国,包围了国都的东门,五天以后才回去。
鲁隐公向众仲询问说:“卫国的州吁能成功吗?”众仲回答说:“我只听说用德行安定百姓,没有听说用祸乱的。用祸乱,如同要理出乱丝的头绪,反而弄得更加纷乱。州吁这个人,仗恃武力而安于残忍。仗恃武力就没有群众,安于残忍就没有亲附的人。大家背叛,亲近离开,难以成功。军事,就像火一样,不去制止,将会焚烧自己。州吁杀了他的国君,又暴虐地使用百姓,不致力于建立美德,反而想通过祸乱来取得成功,就一定不能免于祸患了。”
州吁不能安定他的百姓。石厚向石碏询问安定君位的办法。石碏说:“朝觐周天子就可以取得合法地位。”石厚说:“如何才能去朝觐呢?”石碏说:“陈桓公正在受到天子的宠信。现在陈、卫两国正互相和睦,如果朝见陈桓公,让他代为请求,就一定可以成功。”于是石厚就跟随州吁到了陈国。石碏派人告诉陈国说:“卫国地方狭小,我年纪也太大了,不能做什么事了,州吁石厚这两个人,确实杀死了我国君主,请您趁此机会除掉他们。”陈国人把这两个人抓住,而请卫国派人来陈国处理。九月,卫国人派右宰丑在陈国的濮地杀了州吁,石碏派他的管家獳羊肩在陈国杀了石厚。君子说:“石碏真是个忠臣。讨厌州吁,同时加上儿子石厚。‘大义灭亲’就是这样的情况吧!”
卫国人到邢国迎接公子晋。冬季,十二月,卫宣公即位。《春秋》记载说“卫人立晋”,这是说出于大众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