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天，在一个困惑的日子里，或者，一个忧郁的日子里，你会突然感到，自己站到了人生的对面，你面对自己的生命和生活，感到有一个大大的问题在你的面前升起来，开始了对你自己的追问，这个问题就是：人生是什么？

    是啊，“人生是什么？”这真是一个老掉牙的问题，可现在，对你来说，又成了一个全新的问题。你当然明白，这是一个永远都在思考，却又永远不会有最终的结论的问题。这是一个常想常新，而又永远具有魅力的问题。虽然这人世间人海茫茫，但是既然没有完全相同的人生，又怎么会有唯一的关于人生的答案呢？

    你想到了各式各样关于人生的议论。那是一些在时间的长河中漂浮过数千年的言辞，那是一些照耀过无数人的哲理：有人说，人生就是要为道义而奋斗，舍生取义，在所不辞；也有人说，人生就是遵循天道，自然无为，享受生命所赋予我们的一切；有人说，人应该为他人而活，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而有的人却完全与此相反：人生就是为自己而活着，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在有的人看来，人生不过是一次冒险，在充满荆棘的道路上，寻找生活的价值和意义；在另一些人看来，人生又不过是一种恕罪，在上帝的目光和羽翼下，自愿地囚禁于精神的炼狱，默默地走完生命的旅程；也有一些人，他们的看法与众不同，他们认为人生不过是一次没有目标的旅行，人活着，不过是为生活而生活，生活之外的意义是没有的。人更不能为社会的目的而活着。活着，并且尽可能地寻找幸福，这就是一切。这样的人生观是忘了一个最根本的道理：没有目标的人生，是恍惚的，没有目标的人生，就是缺少意义的人生；一个没有人生目标的人，最容易得过且过地混日子，纵然不是这样，他也难于获得强大的生活动力。没有强大的生活动力，又怎么会有强烈的幸福感呢？

    那么，人生到底是什么呢？在我看来，人生不过是一次寻找意义的旅程。生命的开始是不由自主的，但是，一当我们从父母那里获得了生命，在渐渐长大成人的过程中，我们所学会的就不仅是生活，而且学会了寻找生活的目标和意义。我说“寻找”，是因为我们生活的意义并不会黑白分明地摆在那里，任由我们领取。它也不能由别人简单地给予，像赠送一件礼品那样。它隐藏在生活的进程中，只有历经生活磨难的人，才能真实地把握它。生活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即使我们每天都做着相同的事，我们对生活的理解也会有不同。我们所获得的生活意义也会有所不同。也正因为这样，才有了千姿百态的人生，生活之流也才能永不停息地奔流下去。

    我说人生是一次寻找意义的旅程，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生活的意义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人生是流动不居的生命之旅，生活的意义也随着生命之旅的流动而流动着。随着年龄的不同，生活经历的不同，我们对生活的理解也会大不相同。有的人，也许在少年时代就找到了终生为之奋斗的目标，确定了自己的人生意义之所在，这自然是一件幸福的事。但即便如此，他的生活意义仍然需要充实和完善。有的人，对生活的理解一变再变，但他一生都在孜孜不倦地追求着，那么，他的生活便仍然是充实的。不满足于已有的一切，不断地寻找和开掘生活的崭新的意义，才能不断地创造生活的价值，使生活成其为生活。只重复简单的生命过程的人，只是在生存，而并不拥有生活。

    当然，人们所寻找到的生活的意义，并不总是伟大的，也不一定是十分高尚的。尽管我们希望每个人都能有伟大而高尚的生活目标，从而也就具有一种伟大而高尚的生活意义，但希望总归是希望，生活是不可能那么单纯的。很多人从平凡的事业中发现了生活的目标，这事业也许并不能创造显赫的业绩，但却同样在创造生活的价值。也有很多人，甚至只有一种很卑微的生活目标，由此而获得的生活意义也同样卑微，即使如此，我们也不能否认他生活的价值。卑微者以卑微的方式创造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同样也创造着历史。

    人生是寻找意义的旅程，这就是说，唯有寻找才能赋予生活以价值和意义。寻找是精神的更新过程，也是生活的创造过程。寻找使生活永远具有魅力，也使生活永远具有发现的可能。我们在寻找中成就人生，我们在寻找中创造生活。

(摘自大众文艺出版社《表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