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树欲静而风不止
(2022-03-12 08:06:58)
第四章
13. 树欲静而风不止
填升学志愿表时,我填的第一志愿是华中工学院,朱主任要我改为中国科技大学。另一个学习尖子邹青同学的第一志愿也被要求改成清华大学。邹青的叔叔就是我校的教师,还当过我们的班主任,他的两个哥哥都是大学毕业,一个在宜昌师专教书,一个在宜都师范教书,就因为他的家庭成分,什么大学也没有录取他。我算是幸运儿,被武汉师范学院数学系录取了。
苏俄作家高尔基曾写过小说《我的大学》,描写他在社会磨难中努力学习,增长见识的苦难经历,确实是一种别样的大学。我们的大学经历也不堪回首,在十年浩劫那一片喧嚣与打斗之中,精神被扭曲,灵魂被玷污,身心被摧残,学业被荒废,留下了一片片惨痛的记忆。
从宜昌到武汉去大学报到,父亲给我联系了一辆运货的便车,我在车上站着,与货物为伍。第一天从宜昌出发,站到皂市。晚上在驾驶室里过夜;第二天又站到武汉。在一个学兄的帮助下扛着行李找到了我们的寝室。在寝室外,受到第一任班主任青年教师张经武的热情接待,心里暖洋洋的。后来得知,我的高考分数较高(文革中,我班有同学进入了系档案室,看到了我们的高考分数。如果正常发展,或许能考上研究生,为班级和老师增光)。
刚进大学时,最使我感到惊喜的是,学院的图书馆一次可以借十几本书,“我扑在书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高尔基语)”,每次都从图书馆里抱出一摞散发着油墨香味的宝物,喜滋滋地回到寝室。我们班有三五个爱看书的人,开始一段时间是毫无顾忌地谈论自己的书籍,不久,就有人向班主任告状,说我在走“白专道路”。
有一次,(继张经武老师之后的)头发花白的党员班主任李毅之老师找我谈话,说有同学反映我在看科学家传记之类的书。这类书我在上大学以前就看过一些,恰好这段时间没看,我已预感到同学中有“犹大”在活动。不过,从李老师的眼神与话语中,我体会到他并非真想批评我,他是希望我“避嫌”。从此,我借书就用衣服遮住,看书也不声张了。
当时,“四清”运动正在进行之中,大四的学生也被派进四清工作队,下乡搞四清。报刊上对文艺界一些人物的批判不断蔓延,每批判一批人,他们的作品随之成了禁书,还波及到一些类似的书,我们可看的书成几何级数般减少。还有一些“左人”演绎出“政治归纳法”:张三的作品是资产阶级的,李四的作品也是资产阶级的→所有的作品都是资产阶级的。
我班一位同学借了一本古代笑话集,其中有一则笑话讲的是:一个爱面子的人,家贫,偏要装出有钱人的样子,买了一块猪油放在家里,每次出门前都要用猪油抹一下嘴唇,表示自己经常吃肉。一个班干部就说这个笑话丑化了“贫下中农”,这本书是“封、资、修”的书籍。我与他据理力争,说这则笑话是讽刺小市民的虚荣心,高中的语文老师讲过很多类似的作品……
当时,能够堂而皇之阅读的书籍只有《毛泽东选集》、《雷锋日记》之类。大家都力求象雷锋那样。女生把省下的饭票支援男生,周末到男生寝室去搜脏衣服洗;田三银、姜大中等人买了补鞋工具、理发工具为同学服务。武汉市的同学非常热情地从经济上、生活上帮助“专县”(来自专区和各县)的同学,他们经常自我满足的说,“专县”的同学给他们带来了良好的思想品质和朴素的生活作风。
工程师家庭出身的贾葵一米八0的个子,戴一副宽边黑眼镜,文雅帅气,踢足球有一个绝招,在对方一侧罚脚球时,他可以用脚将球踢出一道弧线,飘进对方的球门。贾葵把家里的自行车带来给同学们学骑车,把小提琴、手风琴带来借给同学拉,我就是在这种机会下学会了骑车、拉手风琴。贾葵带来照相机让我们照相,给我们留下了极其珍贵的历史照片。进大学不久,学校就传达并贯彻了毛主席的“七.三指示”。“七.三指示”主要是说学生的课业负担太重,建议砍掉三分之一,让学生多参加文体活动。学校里成立了各种球队、田径队、武术队、文工团……,我报名参加文工团,负责人之一的鲍老师见我弹秦琴还可以,就建议张汉卿(中文系学生,院文艺宣传队的乐队队长)给我发了一把秦琴。
进大学后的第一个春节,有部分“专县”的同学在学校度过,捉襟见肘的我当然在内。除夕之夜,学校有丰盛的晚餐。学校的室内体育馆灯火通明,通宵开放,我和杨松林在里面打乒乓球十分痛快。深夜,武汉市的同学又带来很多好吃的东西,陪着我们说说笑笑。工人家庭出身的女同学余汉华娇小温柔、漂亮大方,从不歧视任何同学。她的母亲早逝,父亲将她们几姊妹拉扯大。春节期间,她又请我们所有留校过年的同学到她家里去做客。后来,听说贫农家庭出身的某阳新同学经济困难,贾余二人又匿名将几元钱塞到某阳新同学的课桌里(后来搞运动,给某阳新同学塞钱竟被说成是收买贫下中农的子女)。当时我想,要是没有悬在头上的“达摩克里斯斗争”剑,我们真是生活在《镜花缘》所描写的“君子国”里了。
按惯例,每一届大学生都要参加军训,以往的军训都在军营里进行。我们的军训时间正好在1966年夏季,上级决定就在校园里进行。我们班上出身好且政治上可靠的同学被分到雷达车上军训,其他的同学则作为步兵军训。刚刚融合不久的同学,又被无形的政治鸿沟分开。我一进大学就与某阳新同学同寝室,因为两人的经济都困难,又爱看书,关系还比较融洽。大学一年级下学期调整寝室,我们原寝室的六个同学王正金、文昌林、杨松林、武春山、某阳新同学与我还特地到长江大桥头去合影留念。军训时我又与某阳新同学分在一个寝室。有一次,我刚走进寝室,看见某阳新同学正在一个本子上写,顺眼一瞄,在写我们这些政治背景不好的子女与工人、贫下中农子女之间的对立。我想,自己在一切活动中都积极向上,内心也确实与工人贫下中农的子女毫无芥蒂,而他却在内心里将我置于对立面,我很伤心地与他吵了起来。从此我明白了,我表现再好也不会得到信任,只有坚强地应对一切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