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叹不主张胸有成竹,原话记不清了,大概是说写文章时如你到一个地方去,先可以随便从一个远的地方往这儿走,快到了,再从另个方向的远的地方往这儿走……这样几次之后,最后一次砰地一下走到目的地,这样的文章随性而丰富。我对这话深有体会。有很多朋友写戏认真而苦,要想得很细很透,其实我后来体会是文也好诗也好戏也好,一是大概都有它自己的方向(要么古人为什么会说神来之笔。或西人会说不是我们在写诗,是诗在借我们的手出现了);二是你要写前当然要想,但有了一个方向或气息就可以了,文字只有在写的时候才能更清楚,这样走时会出现闪烁的光亮,说句不随便的话,你只要闻着那个气息跟下去就是了;再有写作的过程一个未知的状态比已知的状态一定快乐,也一定比思谋好的记录要有挑战,最通俗的例子是,很多人在写好大纲后,戏与大纲有很大的不同。好的不同是更闪烁了,更生动了,不好的是比大纲差多了。这其中可能还有别的原因,戏要放大就是像照片放大一样,生活的质感包括台词就是相素,你相素不够,放大出来一定要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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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上说,北京开得火火的加洲牛肉面大王餐馆,加洲并没有。说加洲仅有的几家牛肉面馆也是华人开的,原也是以中国风味相号召。中国风味开回中国来,该算认祖归宗,不知为什么反挂出异地旗号。
为赚钱。兰洲加洲只一字之差,倘若两种面品质无甚差别,那兰洲面只能卖个老牛的价,加洲是个小牛的价。一个字差出半头牛去,如此,与其兰何不加乎?
也有顾客的原因。求新,求特别。一样的面,名字不一样,就能吃出不一样的味来。“二嫂,是不一样呵,人家那牛不知吃什么长的,老的地方也老得那么有味。”“是呵,四妹,从美国到这儿有多么远呵,人家这牛背不住还坐过飞机呢。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啦!”面吃了汤也喝光了。这时,你若多事过来告诉两位,牛是昨天从京西刘家汤锅上拉来的,那你就是一个最不懂性情,最煞风景的无趣人。好好的,干吗呢。
肯德基后,麦当劳,比萨饼(必胜客)都进了北京。其中后一种名声稍逊外,前两种都声名日噪。比萨饼之所以不畅大概有一原因是中文译名翻得不好。必胜客--先使客人有种没吃就败了的感觉,再有名字也不够异域化。饼哪儿都有得吃,吃不出外国感觉来我吃你干吗。齁贵的。
电视上演了一个关于希望工程的专题片<圆梦>,讲肯德基员工把平日资助的穷困山区失学儿童,接到北京来玩的事情。十几个十来岁的农家孩子排着队,好奇惊恐,陌生地在街上走着,他们看到了楼房,玩具,电梯,筵席,弹簧床……。在一个大商场里有三个小女孩在看着一个金头发的布娃娃,她们眼睛里现出深深的陌生透出了一种悲凉,她们看着,绝不用手去触摸。她们知道那东西像梦,和她们真实的生活没关系。
晚上吃饭,城里人摆出那么多菜来,像要借着孩子们的咀嚼来品味出平日自己很少感觉出来的一点点庆幸和优越。没想到,孩子们对白米饭的迷恋超出了鱼肉,他们就着一点点的青菜,一碗碗地吃白饭。问怎么不吃肉。说肉不好吃。问你爱吃什么。说山药。问平时在家有肉吃吗。说没有,一年只吃二三次。
城里人想得到的一点优越,失落了。孩子们不愿回答这类问题,他们的自尊埋在骨子里,他们希望得到的尊重胜于怜悯。
当然她们非常需要资助,问出门家里给带上钱了没有。说带了。带了多少钱。十元。这些钱准备买什么。不买。为什么。钱是向邻居借的,回去想再还上。一个要借十元钱让孩子出门的家庭,他最不会传给孩子的就是欲望。当一个商场送给孩子们一个小绒布玩具时,十多个孩子都表现得非常矜持得体。她们接受了,但她们知道不给她们,她们同样感谢。问想不想在北京生活。说别的同学来也来不成,看看就行了。
原以为从那么贫困的山区走进繁华,会对他们的身心有损害。没有,他们平静得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问离开北京后,会不会想。说不想。问北京这么好,有高楼大厦公园商店,干吗不想。她说:我们那儿有山。
为她的回答感动。我们那儿有山--是精神,是贫贱不能移。没看到她受伤害,自己反觉出疼来。贫苦显出的平静与坚定,使一个原准备怜悯别人的人返过头来怜悯自己了。我们那儿有山--你也能这么说?
你不行,你干过把兰洲换加洲的事。你真想说我们那有山时,变得万分胆怯,什么样的希望工程能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