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边要贴的几篇文字是我看重的旧作。推荐给你们。因为明天要出门几天,争取不间断吧。
《劳动》之一
劳 动
锄草
锄过的最长的一块地有8公里,长得看不见边。
不知道这8公里间运了多少下锄,太阳当头,大地的蒸气发散。
苗都是未知,它们摇曳,在劳动的照顾下更显得娇小。苗是绿的,草也是绿的,草被铲翻在地,折断的茎上潮湿的汁液上有没有疼?
尽量把锄伸出去,要远,再把它们拉回来,一下又一下,左边右边……。浮土窜进裤管,窜到脖子上和流出的汗搅在一起。新鲜的,雨水洗过的泥土,它们吸去汗,它们脏,亲切。
雨结实地打在田野上,衣服湿了,胸膛湿了,骨头也湿了。
牙在颤抖,风吹过来时,雨斜着打进眼睛,没有地方可躲,除非谁有神力再搬出太阳的穹顶。
倒下的草跟着雨又站了起来……半天的劳动消失了……。
上衣的口袋里,有一张小纸片,烂得解不开了,想不起来这是什么,一遍一遍地试着把它打开,一个角,一个片断,认真地掀起了两行残缺的字。
来或者不来,……
……只有……在意。
不明白这字的意思,这不是与我有关的两行字,笔迹也和我无关。为什么在我的口袋里,想不清楚。把它放在一块高出来的泥块上,干了后,打开的东西也许会更多点。
锄把湿而重了,没有一个既不出太阳,又不下雨的好日子是为锄地人准备的。低着头锄,苗草,草苗,苗草,它们绿得相似,不同的是判断,它们之间的隔阂也是人加的。如果一万亩地里只剩下苗,会想到广场,还想到印满了“苗”字的一本书,翻到哪儿都是“苗”字。
……送饭的来了。
……看见了前边的河湾--地的尽头。水鸟在河湾的那边孵小鸟,它们飞起来的叫声与平常不同。
苍鹰在更高的地方。
从来没有渡河去过那片沼泽,那儿不属于我们,也不属于农业,它们是大自然,大自然是你无法伸进手去的口袋。
……衣服干了。
……嗅到了河的气味。手上又磨出了新泡,疼,快了,就要到了。
沼泽里有萱草和艳丽的百合,她们看见劳动的人们正在锄草过来。她们的艳丽让一个因劳动而粗砺的人觉出失礼。
……在那条河里洗过手后,往回走,傍晚的鼹鼠在大地上探头探脑,将死的草被重重的脚踩过。
黑暗正从四野合过来……。
……那张小纸片干了,你找到了开头的几个字,写着你的名字。这是一封信,写给你的情书。
结尾的字烂了,她的名字烂了,她写了这封信,放在你的口袋里,然后她突然消失了,没有一点痕迹。
你想不出来是谁,全连有二百多名女生,你甚至不能完全叫出所有女生的名字。你真想知道她是谁。
大声读一遍残信上的字,青苗在风中听着,还有那些草。
割
麦
1994年7月,我从双鸭山去同江。麦子黄了还不到收的时候,一路的麦子,车停下来时看得更清楚。
麦子与二十年前没什么改变,庄稼不会老,如果能让它们永远呆在土地上,看到的不是出生和死亡,看到的是一年一年的,一粒麦子回到一粒麦子。它们总可以回到最初,它们的成长是为了下一轮的年轻。这我们做不到,人做不到,我甚至只盼望过停止,也做不到。
二十年前我走进麦的的唯一想法是--怎么才能把它割倒,运回去。我现在不这么想了,我不知道现在的想法是否更像棵麦子--我希望它们能更长时间地站着。或者把一颗籽儿再洒进泥土,过个冬天,看着一棵相同的麦子在原来的地方长出来……这让人想起时间的不变。
麦芒除了刺人外,它的边缘像锯样地割手。折个麦穗一搓,把鱼皮吹掉,手心里留下些粒儿。手中的麦子,有宝石样独自的尊严的光。
把它们放进嘴里,大片的麦子在你的胸前舞动,你有力地嚼,麦芒刺透衣服,在你身上划出痕迹,你嚼着,把它们的叫声也咽了进去。
如果麦子到了秋天还无人问,会不会现出寂寞。曾看过雨水中的麦子,它们在水里站着,籽粒逃散,最后的麦穗轻得像一只茧壳,放在手上再也搓不出东西来了。这时只有放一把火,麦秸的灰将肥沃土地。
……田鼠在火中舞蹈,它们跑不出去,都烧死在地里。烧过的麦田比割过的要纯净得多,冬天前的田野除了泥土,什么也看不见……。
车要开了,司机在公路上抽着烟,他看麦子的心情与现在的我不一样(他让我想起二十年前,一个也许从来没有过的人),是他看麦地的眼神,我曾极为熟悉。
马
马知道的不少,他在自己的嘴里说话。一匹马看着一匹马的眼神,和我们善良的时候一样。
马的累比我的更高尚。他从不说累,也没有要求,他担心别人的同情,他那么俊美地干着活。
他们的皮毛在汗水中散发着他们的气味。
我在秋天的山坡上牵回那匹青马,把十几朵绉菊编在他的鬃毛上。我没有一面能容下马的镜子,他如果愿意可以在大河里照一照。
我这么牵着他走下来的时候,听见了傍晚收工的钟声。那时晚霞在另一个方向,我看见了马的眼睛里,是一片红色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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