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大家来参加我父亲的追悼会。我父亲的遗嘱中,原本说丧事从简,不办追悼会一类的仪式,吩咐我们半年后再通知亲戚朋友。
父亲一生最不喜欢二件事情,一是俗事俗人,
二是麻烦别人。
几年前,跟他聊过身后事, 他说你们可能做不到如庄子一样“击缶而歌”,但也不应该太悲伤,生死都是自然现象,没什么大不了,人都要死,一代送一代是个自然规律。况且我那些亲戚朋友,同学同事都七老八十了,你让他们来我这里大哭一场,就是为了这所谓的最后一面,
那不是折腾人嘛, 不见也罢!
想必这就是他不想办追悼会的主要原因。
我此次只是遵循了他一半的遗嘱。 即没有通知,也没有接受跟他平辈的同学同事,亲戚朋友前来悼念的意愿。
纯粹出于我们自己的情感需要,以这样的形式进行追悼。
父亲的一生是幸运的。 他说:“我从小就喜欢画画, 所以画了一辈子的画”。 他就读松江第一中学,杭州高级中学,浙江美院国画系(中国美院前身),师从名家教诲,才华横溢,毕生从事自己所感兴趣的工作,经常代表其他文化单位从事不同的文化创作。
尽管国画及书法是他真正的强项,属国内一流大家,但他被世人所知的,却是编剧及连环画。
他的才华,及创作热情,往往能使他在文学,编剧,漫画,连环画,书法,国画等领域中迅速的达到一定的高度,他经常戏说自己是个“杂家”,打杂的杂家。
同时也感慨自己的“杂事”太多,导致了自己的“一事无成”。退休后,他立即给自己制定了一个20年工作计划,想继续提升自己在国画及书法方面的造诣。他得意的说到:“我的工作可是终身制的。”
通过他坚持不懈的努力,他的国画及书法的造诣这些年到达了更高的高度。
父亲的这一生也是不幸的,幼年丧父,战乱及各种惶恐伴随着他的童年。尽管他的大姐及三姐的无私奉献,使他接受了几乎完美的教育。但他随后的生活却是艰幸的,当时中国的户籍及票证制度,我父亲与母亲自结婚后就开始了长达15年的分居生活。历经千幸万苦,只过了8年的正常生活,1990年,我母亲因为积劳成疾,去世了。
我姐与我也分别在1992年和1997年离开他,到不同的国家和城市生活。 而他,则保持着独居生活。相伴父亲的是其一生热爱的艺术。
如同他在自己的博客“艺之呓”中说的一样。
“我们生来就是旅人”,人生就是一场旅行。
在这场旅行中他选择了艺术。
对待艺术追求,他表示“艺术家不应害怕生活上的贫困,而应害怕艺术语言的贫困。”艺术与商品产生冲突时候,他表示“宁可受穷,不跟着起哄”。
作为艺术家,他说到:
“艺术家永远不会丧失自己的尊严”。
面对其他人的不理解,
他说:“艺术家不比别人高尚,高贵,但他是艺术家而与众不同”。
他指出“艺术的本性是自由的”。
“在任何时候,艺术家都要说真话,哪怕是错的,但却是你的真话。
当然,你也可以什么都不说。”
以上这些话,他这样说了,也这样做了。
尽管我与我姐的童年都没有跟父亲在一起。 但他的心依然跟我们在一起。用他的爱呵护我们及我们的后代,作为一个传统的中国文人,他的文化构成一直是“内道外儒”的。他经常跟我说:“‘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过去‘耕读’为本,现在商品经济社会,你做生意的,替代了‘耕’,那也算是一个‘本’。
另外就是读书这个本了。 做好自己的本份,这样才可以立身”。 在他患病期间,他经常催我,该干啥干啥,不要老是在他身边。 君子务本,不要花太多时间在他这“不重要”的事情上。
人生有很多遗憾,5年前父亲被诊断为前列腺癌晚期时, 他说他的遗憾就是没有画足够多的画,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在努力的作画。
而此次被诊断为肺癌晚期的时候,他说他的遗憾就是没有看到孙子读大学。
因为这四年来,他老人家一直在帮我带孩子,帮我教育他。
他在这个孙子身上倾注了他几乎所有的爱。
在他人生最后的那段时间,他还担心孙子的家庭教育。。。。。。
他在重病期间,多次跟我说:“如果这个病没有希望了,我无法恢复工作的话,
你们就应该让我尽快的走,这也是一种孝顺。如果人活着,没有价值,
只是躺在床上,维持生命的话, 这条命不用再挽留”。 但我却不愿听他的, 有时甚至用比较粗暴方式,强迫他跟癌症做斗争。 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缓缓的跟我说:“我真不是装的,你呀,总是想着好事。”
在这里,我谢谢我的姐姐,一个在美国生活近30年的人,
在我父亲最后二个月,一直陪伴着我的父亲,在这方面她更加能理解父亲对我们的爱。心灵上与父亲也更加贴近,更好互动。她给了我父亲更好的安慰。
现在他走了,尽管他对生活依然眷恋,但仍少不了些许遗憾。 虽曾非常努力的跟癌症斗争,希望可以多些时间来陪伴我们,再多些艺术创作。
但是当知道一切无法挽回的时候,依然保持着视死如归的心态,静静的走了。
我知道这结果是您所希望的,我们也为您感到高兴。 您不用在病床上挣扎了,灵魂也最终获得了自由。
爸爸,请一路走好,我们永远爱您。 如果有来世, 我希望您依然能成为我们的好爸爸,好朋友。 (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