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个朋友(一)
(2024-11-15 11:2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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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原创 |
分类: 散文随笔 |
离开他的病榻,我对妻子说:他熬不过这个正月。
果然,正月二十九(今年的正月只有二十九天),他的前妻电话告诉我:他走了。
去吊丧。在灵堂看他规规矩矩的照片,觉得恍惚。
他是我认识并结交了三十多年的朋友。认识时,他也是文学青年。他当时的文学成绩比我好——居然已经在被誉为文学期刊界“四小名旦”的《青春》杂志发表过小说了!而我至今都成为老人家了,还未上过这家刊物。就凭这一点,不仅是我这个写诗的,当时天长的一批小说作者心里也是蛮佩服的,但嘴上还保留着一丝尊严。他却满不在乎,真的,的确是满不在乎。他在乎的似乎不是写点什么、发表什么,而是我们终于见面了,我们这一伙被文学召唤的人终于见面了、认识了、并且在一个桌子上喝酒了。
我们是文友,也是酒友。
我们在一起讨论当代文学,公说公的见解,婆说婆的认知,总归是叽叽喳喳,各执一词,争论的东西往往浮于浅表。这个时候,我们都期待他能适时插一杠子——他的记忆力出众,文史知识丰富,又善于辩证,引经据典是他的强项,而任何话题往历史深处一说,就显得厚重而有根有据。他一开口,雄辩的双方会迅速降下温度,因为大家的史学底子都很薄弱,若在他面前固执己见会感到心虚。大家平息下来,他就招呼喝酒事宜,没有什么是一场酒解决不了的争辩。关于他的史学功底这一点,我有个“在场”的证明:有一次,我造访他的新家,已是晚饭之后,他正在给妻子“私塾”《资治通鉴》。妻伏在桌上做笔记,他盘腿在椅上大段背诵书上篇章,然后逐句讲解。若非亲眼所见,我哪里能够想到一个平日里嬉皮笑脸居多的人,居然还有如此扎实的历史学养。
他聪慧,但也是公认的“一身毛病”的人。任性、缺乏恒心和毅力、宽以待人更宽以待己、能上得大雅如《论语》的厅堂更喜欢下得大俗如酒色财气的这场那场。他做过领导的父亲在世时,对他有过很高的期望,毕竟儿子天赋过人,但他一次又一次给父亲的答案都是NO!他有过两段婚姻,“第二次握手”时,所有人都觉得他的生活将迎来新局面,唯独他自己依然如故,所以婚后的生活也是可以想象的糟糕。每每在他的小家“战火纷飞”之际,他父亲就打电话给我——大概是觉得我在他的朋友圈中比较靠谱吧——“又要麻烦你来调解了”。我当然也及时赶到,说一说劝诫的话,说一说安慰的话,说一说和稀泥的话。大他一岁,就扮演个哥哥角色吧。
但我知道,他是在表演和敷衍,我这里浅尝辄止,他必定我行我素。他当然不想让曾经威风凛凛、现在老态龙钟的父亲觉得连自家的“小兔崽子”都收拾不了,也不想让自己失明多年的老母亲过多地伤心叹气,更不想让我这个外地赶来“灭火”的朋友没有面子,他懂得世俗事体。他对父母说,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去给她道歉,晚上把她接回家,蒋林哥陪我去她家一定是没事的,你们放心好了。
他终究没有处理好家庭关系,又散了。那些一地鸡毛的事情,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