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前夕

泉坞山抓紧时间穿上暮霭的衣衫

山体上绿的和黄的，渐渐被光斑吃透。

山上的天空，漫出一波又一波的水

一粒一粒水晶，显得好奇又吃惊。

此时，丘陵上若孤立一只写诗的乌鸦

我断定，它会生出衔走水晶的欲望

若没有，我可以接下这单妄想。

一辆三轮车，从大路急速拐向小路

远看，天下大势尾随在它的身后。

就像冲浪者扯一片辽阔的海，朝岸上盖。

枝桠

 

春夏的茂盛绿叶藏住一些鸟事，但在秋冬

鸟窝被和盘托出。其口风不严远近闻名

哪路风，都不愿把秘密寄挂枝桠上。

 

一般而言，想到此会不免拿自己与树对比

于人群中收拢了胳膊和腿。但是为何

我体内有一种枝桠要拼命往外伸呢？

池塘

 

数九的池塘，几只野鸭在水面散步。

三只麻黄，一只是黑的。

它们身后的大氅越拖越长、越拖越阔气

完全不像饥寒交迫的样子。

 

它们薄薄的大氅铺张着尊严

彼此触碰，水纹就像会意的微微一笑。

我相信含蓄和优雅，不是无缘无故的。

我相信这四只野鸭是领了旨的。

 

元旦颂辞

 

我一人停步于野外，能听到

产后的大地虚弱的声音。一人立足旷世

能让视线高过云端，看见青天秘密。

 

感谢巨大的空旷！原初般的四荒八野

允许我把命运脱下来浣洗一遍。

允许我安静自燃，如一粒灯芯。

 

天色和地气微微荡漾，暖水包围过来

就像重返母体。漫长的诗路啊

我的脐带，也是我不可或缺的真实感。

 

小路

 

从泉坞山上走下来，哪条路先伸到脚下

我就给哪条路面子。哪条路把我带到村头

我就喝完水后，邀请它到我家做客。

 

我说话算话。跟大路说算，跟小路说

也算。大路旁边有庙宇，小路身边

有水牛。水牛家有个牛郎常年住在天上。

 

我不担心小路打岔，把我带到村长家

我只担心：它会引来一出路遇的戏

咿咿呀呀的黄梅调，故意撞上我的肩头。

 

午后晒日

 

丘陵上难得这么大水面。这么平整

适合把大片的光摆上去晾晒。

 

十万脚尖一起跳芭蕾，清凉的舞台

很快就落满一层明亮的音符。

 

微风中，琳琅的声音，在我心里

渐渐堆成花瓣一样的碎银。

 

体内也变得空旷。从天而降的事物

带着湿润和香气，同时进驻。

 

刮大风

 

风被后面的风推着跑。我也被推了，但我可以不跑。

草和枝叶打着趔趄，也不跑。我无法劝阻这么庞大的骚乱

也不想加入其中，我用丘陵稳稳地压住双脚。

 

我就在想，风这么狂、这么没有头绪，终究是会出事的。

我见过疯狂的场面，后果很不理想。

我为此颇感忧虑：天这么空，管事的神仙难道也放假吗？

 

受伤的风成片地倒伏在水面上。它们会变得理性一些吗？

会为扰乱尘世的秩序而道歉吗？目前还没有答案。

目前风平浪静。草和枝叶一边整理衣衫，一边抱怨。

 

下乡

 

我在想，这么多的寂静，是从哪汇聚来的？

晚上都睡在哪里？你看——

井台边蹲着的，大树下盘腿的，靠在磨盘和石磙上

打盹的，在撂荒的田里转悠的。

这么多的寂静，它们晚上都睡在哪里？

 

它们应该睡在那些空空如也的院子里和房子里。

它们睡在无人打扰的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