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文学》发表组诗《尘世中人》
(2015-07-26 14:4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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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文学》发表组诗《尘世中人》
饮酒的人
他独自饮酒,像一幅画
因为我一直看他,就像看一幅画
我看到的,就是他独自饮酒
我忽略了包厢、餐具
以及菜肴。我痴迷于他的动作
表情和颈部对于酒的反应
或许还有对生活的态度
阅历、情感以及性格、品德
甚至落座前一个电话带来的
心理波动。他独自饮酒
像一个沉浸在境界中的人
或者说像一个超越了境界的人
这使得站在窗户外面的我
就像站在画面的外面
站在他全部的外面
也就像站在东晋的竹林外面
河流外面、青山外面一样
身边走过一阵阵城市的流莺
但我愿意视之为山雀子
百灵鸟、黄鹂和白鹭
隐约进入鼻息的酒香
使我不是作为一个局外人
而是酒友、诗友、挚友
放浪形骸和浪迹江湖之友
这一刹那,我与他共体
一杯饮尽两千年虚无
钓鱼的人
他从身体中退出来,轻轻地不惊扰
那个劳累的。他竟然能从微颤的鱼杆上
走到水面,脚踩鱼脊、凌波微步
他第一次觉得生活就像神话,只要
能从劳累中退出来,就能轻于烟火
接近神仙。就能俯瞰尘世中的日子
指点自己,也将亲人带出迷津
他决定暂时游弋在虚无缥缈之中
而将垂钓的身体置于杂草丛生的岸边
让自己原本的重量,再加上生活之重
索性向无尽的烦恼沉降,顶多是深陷吧
倒要看灭顶之灾需要多久来临
他怜惜于自己的疲惫、无力和绝望
扯一块浮云拭去似有若无的泪花
谁没有愿望呢,哪怕它穷困、贫贱
三生不幸,也要手持一支钓竿
仿佛手持一支祈祷的香火⋯⋯
他也许在时间里叹息了一声,又重新
回到尘世的身体,但现实的水面
不是倒映莫测的闲云,就是用涟漪
轻轻推开垂悬的问号——他希望的线索
一而再、再而三地隐匿真相
总也不能拎出一个水淋淋的答案
此时,他身体的后背,坍塌的肩
黝黑的颈部,坐姿,和秃顶
都让微风轻轻抽泣。沉默的失败者
使我遥远的关注和想象更加失败
打牌的人
他们背对生活的四面八方
就像所有面面相觑的人一样
但他们不是因为惊慌,也非苦乐
只是心照不宣地面对游戏
这围拢的场面似乎拥有自己的秘密
假如风云在他们顶上变幻
身后的街道游移不定
光影从一面绕到另一面
雨丝悬垂在灯盏上面——
能不能说他们是出世的隐者
抑或生活挤榨出来的无奈者
或是不能自主的永世的被动者?
拥有实质的人,往往全是假象
忙于追逐的人,自恃得到成功
假如风云恢复常态,时光像钟乳
那么慢,那么我们的观望
是像水滴那样深沉地下坠呢
还是像盲目的蝙蝠肤浅地蹁跹
他们也许内心有光
我们也许仅有对光的妄言和贪婪
所以当我经过他们的身后
我总是提醒自己,作为局外人
慎行勿扰,对于尘埃里的事情
我无权掂量孰重孰轻,我所看见
或许只是我可能的一种活法
发广告的人
如果从高处看,他在街头的发放
就像是被命运的提线牵动
光线里的被动,其实,这也是
很多人的命运。光线柔软或者坚硬
这些不是他关心的事情
但他知道,有人在虚空控制这一切
命运驱动生存,我想起来
儿时,我也曾引导蚂蚁上树
我记不起来,那一瞬间,我是不是
有神的感觉
他一会儿走在光亮里,一会儿
被阴影埋没,从高处看,谁又不是
有时受到关照,有时遭遇不幸
有时在明暗之间,被世界忽视
他的工作,他清楚地看见时光
转瞬间成为垃圾,但他坚持
从垃圾里离析金黄和银白
如果从高处看,他在街头的发放
就像游鱼,他那么游刃有余
就像是被光线指引并指出似的
看工地的人
与那些吊塔、钢架、搅拌机相比,他有
寂静的心跳和呼吸。有赋予的责任
与工钱挂钩。还有一只流浪狗
闯进他六十多岁的生日,相依为命
他已经熟知我的身影,每天经过工地
他不知道,我也大概熟知他的命运
天空下抬头相望的人,不是
有着相同的愁容,就是有着相通的心意
笑一笑,就像清风拱手于闲云
然后,又埋头于比建材还凌乱的活计
有一天黄昏遇见他,依旧笑了一下,说
就快要走了。我也只是哦了一声
暮色里我们客气得就像个邻居
遥望万家灯火,我们都是站在外面的人
他的狗叫了,他转身走进了工棚
我借着渐浓的黑暗,掩了面,也掩了心
送快递的人
一张脸,一张被忽视的脸,在光线里
明暗。他在城市穿梭,在公寓楼
与写字楼之间穿梭,在街道门牌
与单位地址之间穿梭,在冷脸
与热脸之间穿梭,就像无数个被复制的
他,不断出现在街角、楼角和车流间
这张脸,忙着会晤无数急切的脸
它其实更像是一面镜子
他的货单上的电话号码
被不断确认:他也因此被快递公司确认
他仿佛洞悉城市的经脉,其实
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一只觅食的蚂蚁
他看起来也像一只拖家的蜗牛
但他必须将自己的机舱里,装上
豹子一样迅捷的发动机。他有时
对着城市的玻璃失神,映照的脸很陌生
我也很多次被不同城市的玻璃映照
真的,每一次都是渺小和无助的感觉
卖包子的人
他和她的黎明,从深夜三点开始
因此那些面粉就像是从夜幕上
撕个口子倒出来似的;那些馅料
就像被惺忪的灯光搅拌过似的
那些笼屉,还没睡醒就被摆满了
它们惊愕于案板上的四手联弹
两双手能多快?有多勤就有多快
街边,从悉悉索索的响声开始
到蒸汽氤氲,到人头攒动,到旺
硬币和零钞渐渐堆满了铁皮盒
大片的光,不知何时涌进了铺面
至九点,松和软开始控制身体
她为他拭去额头的一抹面粉
他为他再一次系紧了围裙
开会的人
我有自己的座位。我说的是我的身体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每个人的身体
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我不能确定
他们的灵魂是否也如我这般晃来荡去
在严肃的场合,只有灵魂是不羁的
它不是在茶杯的上方盘旋,就是成为
冷气或者暖风,在更大的空间戏耍
甚至,它还偶尔掌掴话筒的噪音
幸好身体的重量足以坠住逃逸的欲望
那些正确的废话,像石板压在身上
候诊的人
这时,可以坐下来想一想命运了
可以透过走廊的玻璃窗,假设自己
是被旋转的尘世甩出来的,因为未知
所以暂时还不能明确这张座椅
是上帝,或是死神提供;因为等待
身体里冷和暖的堆积快要达到饱和
体内的秒针逐渐清晰起来,窗外
一切事物正在变得模糊。候诊的人
在意的不是自己而是走出诊室的面孔
那些人间的面孔,要么返回了光芒
要么与黯淡同谋;五谷填充的身体
要么轻盈起来,要么被山压塌
我陪伴在候诊的人身边,彼此
没有交流,又像说话说得疲劳至极
候车的人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层玻璃罩
只有孩子没有
手机或书籍是不同型号的锁
能看到脸,但看不到心情
因为漫长,灯光也晦暗起来
候车室,就像一个打不完的哈欠
有人随身带着家
有人随身带着命
长途,是指一辈子的奔波
短途,是指换个餐桌吃饭
被侮辱的人
至今没有一个明确的称呼
在文明的国度
妓女、卖淫女、小姐或是性工作者
很多隐晦的名词,代表
这个社会的猥琐。我看到
这是一群被侮辱的人,她们
只被灯光接纳,夜色是唯一的亲人
“既然太阳不歧视你,那么
我也不歧视你”,十九世纪就有人
为她们写诗。诗人死了
阳光被富有的嫖客不断瓜分
被侮辱的人,如今被进一步侮辱
再也没有上帝指出万众之罪
提起裤子,每个嫖客都是圣人
她们在被侮辱的时候
没有人指认她们是我们的亲人
临帖的人
她心里的聚集慢慢地形成大海
但她要做的是不让一滴水溅出来
她有万千气象在心思里面奔腾
但笔墨间只允许呼吸的闲云飘过
她面对的是时间,遥远的音容笑貌
那么直接,又那么需要解密
她需要将一再转身的自己,拉回来
从时间的这头,一点点推过去
她能否找到光,从笔画和间架之中
她能否从一颗心,揭示出另一颗心
我偶尔从风暴里抽身出来看看她
她在另一个风暴里,坐得那么安静
踏青的人
他们一家踩在郊外的路上,自觉枯木逢春
大小不同的脚敲打皖东的丘陵
多多少少都通过鞋底释放一些沉积的戾气
阳光从每个人身上都扒下一层影子
你可以看到轻松的灵魂在大地上飘拂的样子
与它们对应的,是云朵在高处的悠闲
我坐在比他们一家更高的山坡上
仿佛坐在一个真相的外面——仿佛目睹
春天从南面的长江上一涌而来的阵势
仿佛涨潮。春天里被柔和的光线淹没过的人
他们回到家里,会发现彼此都又薄又亮
他们不晓得蜕变和涅槃,都逐一被我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