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参加了儿子的毕业典礼之后，又参加了儿子的西式婚礼。游历了二十天，就像做了一场梦；这个梦，因了上面两个具有强烈仪式感的活动，而绚烂美妙。我不认为异邦有多好，但儿子所在的地方，那地方一定是会强烈地吸引我的。此亦为天伦之乐。）

吉利话

      ——写在儿子结婚仪式之后

    当知道你与楚楚要在教堂办一场西式婚礼的时候，说实话，我并没太在意。我的意识里，总是觉得只有你们回家了，由我和妈妈来操办的中国式婚礼，才算婚礼。去美国这一趟，对毕业典礼和旅游的想象是主要的，教堂婚礼嘛，只是你们在美国生活的一个必经的程序，似乎还没能让我有过多的重视。

    我错了，儿子。我没能理解你在美国求学的这五年里，你对人生和生活的认识已经有了质的提高；你的包括婚姻观在内的许多想法，都不可能不受异域文化的影响。虽然我一直标榜自己开化，但年纪里的一些意识总会渐渐地板结；我应该学会反转，向你学习。

    沿着大洛杉矶地区风景如画的海岸线行驶，我们（包括楚楚父母、你老舅、舅母和小苗苗）一行到你俩精心选择的教堂去考察。左边是小山坡，右边是太平洋；往极远处眺望，那边应该是祖国、是故乡了。蓝天碧海，空气优越。一条路引着车子上了山坡，从车窗里已经可以看到教堂上空的十字架。到了这里，儿子，你才告诉我们：这是洛杉矶最著名的旅人教堂（(Wayfarers Chapel)），也叫玻璃教堂。洛杉矶还有一个水晶教堂，与这个玻璃教堂一起，被美誉为“上帝的会所”。顾名思义，教堂主要是由玻璃构建的，完全透明，周围绿树簇拥，穹顶隐入蓝天，后面的钟楼进一步将视线引向高处，极蓝极蓝的深处，应该是上帝的居所了吧。教堂大约二百平米左右，能坐百十来人，前面是石条砌成的圣坛，上有一本《圣经》和两排蜡烛，圣坛一边是管风琴，一边是后门。通体透明的建筑，精致、梦幻、抒情，犹如童话世界；这太美了，儿子！教堂内外视线无阻，却又分出彼此，仿佛宗教寓意的出世与入世的辨证，又仿佛人间对天堂的向往，依稀可见，又依赖于信仰。选择在这里完成你一生最神圣的仪式，真是恰当。是的，神圣。婚姻本是神圣的事情，可惜，在俗世里很多人已经将此视为游戏了；时下国内流行的婚庆公司，花样倒是不少，但是缺乏文化，有的不仅把传统的中国婚礼弄得不伦不类，更有低俗乃至恶俗的节目穿插其中，美其名曰热闹，实在已成闹剧了。

    教堂正门对着大海。居高临下，不由得佩服“以观沧海”之观字用的妙，这个地势、这个视野、这个大场面，非用观而不能尽其意。回视周围，红松耸立，草坪舒展，小径干净，喷泉优雅。教堂后面有一个精致的小花园，月季我认识，其它多姿多彩的，我不认识，但能领略到它们的可爱。教堂的另一个精彩之处，是围着花园的红砖小路，每块砖上都铭刻着几行英文。我问你，你告诉我说，是每一对在此举行婚礼的新人的名字和日期；上面有名流要人，也有普通公民。浪漫！这西方的浪漫对我产生了强烈的吸引力，儿子，我要你和楚楚也留下这个美丽的印记。

    几天过后，是你与楚楚大喜的日子。要是在国内，我和妈妈一定会早早地给亲朋好友发了喜帖、一定把你们的新房布置得漂漂亮亮、一定找足了在当地够档次的新娘花车和礼宾车；总之，我们会忙得不亦乐乎，喜滋滋地，甚至有点犯傻。但是，这是在美国，你的地盘你作主。一大早，我们从宾馆赶到你租住的公寓，尽管公寓里的生活设施一应俱全，房间又提前被两个妈妈打扫得干净整洁，但我还是暗暗自责：你个未老的老糊涂，为什么没想到从国内带些喜字、拉花什么的呢？为什么没想到给孩子们的洞房营造些喜庆呢？为什么老是想着回国后办的婚事呢？我有点隐隐的难受。儿子，好在你和楚楚是被幸福的光晕包裹着的，你穿上礼服真帅！楚楚换了婚纱真美！我的孩子们，你们真好！稍后，你的同学们陆续来了，这些博士们一进来，你的房间立刻显小了——不仅人多，而且他们和她们哪个不是牛人啊，几年不见，这些当年在国内略显木讷、青涩未开的孩子们，都出息了；他们说的话，道喜、祝福的吉利话我当然熟悉了，但也有很多话我已经听不懂了——不仅是英语，还有各自的学科，有些，是属于当代最前沿的学术，对我来说，就是云里雾里了。且不管那些个劳什子，走！各自乘车，向着玻璃教堂出发。

    可是，今天的天气似乎不太架势，多日未见的云层铺得很厚，市区和海上的雾浓得化不开似的。我心说怎么了，美国的天欺负人吗？且不管你老天开不开脸，但得我家有喜，今日便是晴天。你的计算机导师戴米奇和女友赶来了，而数学导师约瑟夫因为夫人生产在即不能亲临，也带来了祝福；师友们三三两两在教堂周围聊天，等待你们幸福一刻的到来。中午十二点整，亲友们在教堂里坐定，婚礼开始了。神父从后门进来的一刹那，我觉得这个外国老人一点也不显生，依稀在哪见过似的；但转念一想，怎么可能。按照西式婚礼的环节，孩子们一步一步走着；儿子，你那天的脸上洋溢的笑容，让我一下看到了往日时光里你被少年班录取时、你中考取得全县第一时、你刚进小学被老师考问数数（本应数到二十，而你却算起了二十以内的加减法）时、你刚学会走路时、你在襁褓里对着我笑时的那个笑容，都是从你内心流淌出来的、自然而然的、灿烂的。而楚楚对着你始终的注视，也是含情脉脉的，和明媚的。神父说了什么，我一句也不懂，也不需要懂，他代表的是上帝，而上帝对你们这对有情人，除了祝福，还能说什么呢？只是，在某一个瞬间，神父念叨时朝我这边看，与我的视线对接上时，我忽然幻觉了——他的眼睛，怎么会与你的爷爷那么相像呢！你的爷爷，他要是看到你今天的场景，一定会激动得老泪纵横。爷爷在天上是能够看到的。而我在这个幻觉里，也由不得自己了，潸然泪下……事后，你也说了与我一样的感受，还说：怎么这么巧呢？他的眼睛和眼神，真的很像爷爷！

    婚礼过程简洁而神圣。走出教堂，外面已然晴空万里，碧海无边。方静一博士跑到我这里说：叔叔，神父让我告诉你，就在婚礼前三分钟，云开雾散，天地澄明，这完全是上帝的旨意！Oh my God，感谢上帝对我孩子的厚爱！

    儿子，我当然愿意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赋予给你们；我更愿意相信，你追求的幸福能够款款来临，是因了你们自身的努力和奋斗而获得的回报和恩赐；天不负人，道理就在人间。

    戴米奇的女友热情得不得了，她是一个有着西班牙血统的年轻女子，比戴米奇小十五岁，拉着你和楚楚摆poos拍照，左一张右一张的；而五十多岁的戴米奇也积极配合，不时向我们做家长的翘大拇指。午宴中，戴米奇站起来发表了一段讲话，大意是：感谢我们的家庭不远万里来参加孩子们的婚礼（这话说的，还不是应该的嘛）；楚楚是个优秀的女孩，虽然我不是她的导师，但作为学术委员会的成员，在她博士答辩时看过她的许多论文，质量很高（过奖了过奖了）；凡夫是我近年来带的最好的学生，他的科研能力出众，学术论文上佳；特别是今年投给SIGGRAPH的论文，获得了最高分，为我、也为我们这个学科带来了荣誉，因此我要再一次祝贺他（这个这个、那个那个，孩子有点出息，还不是仰仗您老）；云云。戴米奇祝福的话感染了我们；儿子，可惜中午不能饮酒，要是在国内，我会连敬他三大杯的！

    吉利话每个人都说了很多，儿子，我都快被幸福融化了。谢谢你。

    我实际上也准备了一段话，在这里，我读给你听：儿子，承蒙太平洋作证，你和楚楚今天喜结连理了！我们这一脉蒋姓人家，到你这里，由一位博士迎娶了另一位博士，好得很！我不能说你们的婚事可以载入历史、载入地方志、载入族谱，但绝对可以在我们自己的小家事纪中留下大放光彩的一页。由此我想到，我们祖上那些穿着古装的上人们，一直到2010年去世的爷爷奶奶为止，他们一定也会在另一个世界为你们庆贺和祝福的。至于我，作为父亲，过多的话就不多说了，一是因为在你成长的过程中，每一步我都有寄予；二是重复也不是我的强项。我想说的是，你们在幸福的地基上，应该重新定位起飞的方向和航速；在目前这个高度上，可以做一些大事了。用我的亲家、楚楚爸爸的话来说，你们已经遨游至卫星轨道，你们才真正面对了未来。我希望你们要将做人做事的境界，再提高一些；换言之，就是要有将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结合起来的意识。孩子们，这不是个玩笑话，我们做我们的；我们做的，是有意思和有意义的。不管身居哪块陆地，只要太平洋不干枯，你们的幸福就一直存在和延续。最后，我希望你们在恰当的时候，为我们做父母的带来一个可爱的小天使；我相信，在这件事上，上帝是会首肯的。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