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路的乞丐
我所在的城市有条梅山路。我莫名其妙地喜欢这条路的名字。梅山路上会不会有座梅山?梅山上会不会有好吃的梅子?我会像个孩子一样痴痴地想。
梅山路上并没有梅山,也没有好吃的梅子,倒是一家挨着一家开满了各种口味的餐馆。三河四子的土菜源于三河古镇,味道好,价格低,每天都有很多等不到位子的食客聚在大厅,这时候店家总会笑盈盈地送上一小碟西瓜,以冲淡等待的焦躁。
不倒翁的坛鸡味道很独特,金针菇和仔公鸡不知在一起炖了多少时辰,飘出的香气吸引了很多上海人,不辞辛苦地远道而来。
傍晚的时候,我也来了,开车载着一家的欢笑。梅山路两旁硕大的霓虹灯招牌已在一个比着一个地亮出了鲜艳的色彩。
不倒翁的菜单上排列着一个个喜欢吃的菜名,最后点出的自然超出了大家的胃口。离开时有两道点心竟一口未动。吃不完打包可是个好习惯,服务生麻利地把那些点心装进两个餐盒,递到我的手上。
出门的时候,满街的霓虹灯正挨挨挤挤地亮得正艳,我的双眼都有些刺痛了。这时,我看到了那只手,一只乞丐的手,半伸着迎向我。乞丐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短短的头发夹杂着灰白,一双眼睛盯着我手里的两个白色餐盒,脸上布着沧桑。他的另一只手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估计该是汉子的儿子吧。男孩并不看我,低头望着路面。汉子嘴里说了些什么,我已不记得了。总之我感到了一些扫兴,心情有些不好起来。
我绕开了他的手,径直走向我停在路边的汽车。他并不放过我,一步一步地跟过来,手始终保持半伸着,嘴里振振有词。他的目光一直没离开我手中的餐盒。为了摆脱他的纠缠,我拿出了其中的一盒递给了他。“谢谢!”他轻声说,接过餐盒,转身递给了身旁的男孩。可他并未走开,双眼继续盯着我手中还剩的那个餐盒,手又伸了过来,嘴里依然不停地说着。
我没能摆脱他。他就这样一步一趋地跟着我到了车旁。我开门上车,那汉子却把手伸在车窗前,并无意缩回。
这次我真的有些不开心了。
“躲开!” 我开口扔出了遇到他以后说的第一句话,声音低低的,但充满了厌恶和不屑。
汉子也吃了一惊,没想到我这个一句话不说的人说出了这么两个字,像石头砸地一样扔向了他。
他分明感觉到了我语气中的厌恶和不屑,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地变化了几秒钟:“我不要!有什么了不起?你不就生在了一个好地方么?你不就生在城市么?有什么了不起!”说着,他的手缩了回去。
我启动了车,一边加入车流一边转头看那汉子,看到的一幕至今清晰地印在我的脑子里:
汉子从男孩手中拿回我给的那个餐盒,走到一边,那儿还有两个乞丐,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正牵着一个约五、六岁的小女孩。汉子把餐盒往那小女孩手里塞过去,老妇人使劲推让着:“不能要,不能要。”汉子坚持着塞过去,边塞边说:“给孩子吃,给孩子吃!”老妇人依旧使劲推让:“不能要,你也有孩子啊!”那小女孩看看餐盒,再望望两个推让的大人,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
车流簇拥着我往前开走了,我无从知道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局。想必是那个男孩和小女孩分享了那盒点心。有一点是肯定的,那汉子和老妇人不会吃上一口,他们会站在旁边,乐滋滋地看着两个孩子把点心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吮着自己的指头。
我的心情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剩下的那盒点心静静地躺在汽车挡风玻璃的下面。霓虹灯的光芒隔着玻璃投射进来,一会儿蓝,一会儿紫,一会儿红,不停地从白色的饭盒身上扫过。这盒点心对我来说,最多是一顿充饥的午餐,但对于有些人来说,该是怎样的欢乐?
……
事情过去了多日。
我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那四个乞丐的影子却让我久久难以忘怀。我无从知道他们的家乡发生了怎样的故事,或许经历了怎样的灾难?他们似乎在不停地告诉我一个人们容易忽略的道理――爱心存在于每个人的心灵深处,即使他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乞丐。
我的目光停留在办公桌的奖牌上,那是因为销售业绩突出公司给我们团队的奖励。我所在的这个国际知名公司在我的血液里灌输了太多的公司文化:“Fight”、“Aggressive”、“拼搏”……这些文化带给了我事业的成功,带给了我功名利禄。如今,那个乞丐又在我的血液里加入了“爱心”。
从那以后,上街时我总是在口袋里放几个钢蹦儿,那是为时常碰到的乞丐准备的。
在意大利,我把钢蹦儿递给一个胡子拉喳的洋乞丐,他的眼睛立刻变得熠熠生辉,嘴巴裂开,笑得脸都变形了。我看着他屁颠屁颠地朝远处跑去。导游说:“他是去酒馆换一杯酒。”
在塞纳河边,我摇下车窗,把钢蹦儿递给一个乞讨的年轻人,导游说:“其实你不用给,他们很懒!”
我知道,以后我还是会给。醉汉也罢,懒人也罢,投出的硬币对他们来说是期待多时的快乐,对我来说,则是把躲在内心深处的爱心拽出来,让她活蹦乱跳地站在功名利禄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