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悦然
孤独不是一种罪过
[编辑] 葛妍 [文] Sarah [摄影]
王飞(聚星时代)[化妆] 孟涵(形象革命)[场地提供] MUSE(CCTV店)

她是80后的“美女+才女”,虽然她曾尖锐地提出:“‘80后’这个标签不仅不适合我,也不适合很多我看到的80年代写作的人”;她惧怕孤独,却偏偏集合了近20位中日文坛的新生力量,编纂出了深入探讨“孤独”的主题书—《鲤·孤独》。在《樱桃之远》、《水仙已乘鲤鱼去》、《誓鸟》等一部部火爆文坛的作品铺就的成功之路上,又是怎样的一种孤寂与她如影随形?她就是张悦然,一个把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当成参加课外学习小组的美女作家。今天,她要和我们探讨的主题是—孤独。
很少有被访者像张悦然这样让我困惑,尤其在北京连续半个多月阴雨之后难得的午后阳光中,看着滴滴答答慢慢从滴漏里渗透下来的越南咖啡,伴随着MUSE柔和的Blue
Jazz曲调,一切都散发着温暖而慵懒的味道,让人深陷其中。而张悦然是清醒的,虽然她的皮肤还有着瓷娃娃般晶莹的光泽,眼神中还时时闪过孩子一样的惊奇,但是这些都掩盖不住她的清醒和孤寂,周身透着这个年龄段女孩中少见的成熟。她很寡言,安静地让化妆师在她脸上涂涂抹抹,而悄立一旁的我,脑海中翻来覆去的竟然是网友为她最新作品《鲤·孤独》写下的留言:“我喜欢悦然那份安静的感伤”。这些感伤,应该有个源头吧,我想。
废墟中怒放的花儿
“5·12汶川大地震”后的第四天,张悦然就作为志愿者出现在了受灾最重的县城之一—北川。在那里,她遇见了一群孤独而又坚强的人,于是在博客里她写下了这样的话:“善良本身,就是一种纯然、强大的力量。若它可以持久,可以累积,未尝不是灾难带来的一种馈赠。”
虽然在采访之前就知道张悦然在汶川大地震之后第四天亲身到过灾区,也知道她本人很不喜欢把这次行动“拿来说事”,不过在她化妆的时候,桌子上的一张报纸吸引了我的视线。报纸上有两张照片上下排列,第一张照片是带着白色的口罩,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张悦然站在北川县城一片废墟上;而另一张,是她拍下的照片,在一堵坍塌了一半的墙壁上,丘比特的神箭正射中两颗可爱的红心。所以当她结束拍摄坐在我对面,开始把玩已经漏完的咖啡的时候,我的第一个问题还是递了过去:“为什么想要去北川?那个时候余震不断,前方很危险。”她想了想,回答很平静:“我有个朋友在绵阳中心医院做医生,当时他告诉我们,前方需要很多看护人员,所以很快我们就到了灾区。”
去北川的山路已经坍塌,所以在坐了一段出租车之后,大家只能下车步行。一路上,张悦然和伙伴们帮助了两个要到北川县城寻找亲人的男孩马东和韩小平。大家相互鼓励着往北川走去,“沿途是一片废墟,人间烟火的气息已经完全熄灭。在瓦砾中看到压扁的铁皮糖罐,毛绒小兔,粉色的印花窗帘碎扯成长条,从五楼垂落下来,像一段用于处决的长绫。单架上的女人被官兵一路奔跑从山上抬下来,脚是霉紫色的,已经局部腐烂。她尚有鼻息,嘴唇张开,还保持着呼喊的口形,露出青白的牙齿。身上的红雪纺裙子原来应该很好看,染黄烫卷的头发那样长,也许曾令她骄傲。只是三天,却像过去了半生那样久。”悦然在博客中安静地描述着她眼中的景象。
而韩小平的执着更让张悦然感动,他是上山来寻找姐夫的,一个像哥哥一样把他养大的人:“他特别害怕自己说不清楚,所以就背着一个包,包里放着能证实他姐夫身份的东西,他觉得一定要把这些东西拿给解放军看,证实姐夫是存在的。他每天上山一遍,尽管解放军说这里已经找过了没有结果,但是他还是会再找一遍。”张悦然和朋友们能做的就是帮助他一遍一遍地找,逢人就问。“其实那一刻,他心里是孤独的,虽然看起来有很多志愿者、朋友在陪着他,但他不愿意倾诉,不愿意交流,更不愿意让你判断他的亲人是否还在世,他只是想找,不停地重复这个动作。”
“搜寻累了,官兵们疲倦地坐在尸体旁边,吃着饼干。韩小平跳到低陷的废瓦里寻找姐夫。他每天来一次,都没有收获。我看到他垂头走回来时,慢慢从包里拎出夹克,穿上。夜幕降临,变得很冷。”张悦然用文字记录下了那个孤独而悲凉的时刻,也用心感受着韩小平们的尊严和伟大。“其实从路上见到他们的时候开始,我一直考虑给他们一些钱,但是到最后这个钱也没有拿出来。因为和他们在一起,你会觉得是在帮助朋友,他们不但能够独自解决问题,还会在困难的时候鼓励我们。”于是,当张悦然用镜头捕捉到残垣断壁上的那一对红心的时候,她再一次被爱感动了:“它像一对翅膀,悬挂在高空中,诉说着他们的爱。我想所有的爱都会被记得,都会像这两颗心一样,被铭刻在墙上,这是给我最大的触动。”
当越南咖啡滤出来的黑咖啡和杯底白色的炼乳被精巧的小勺调匀,关于灾区的话题告一段落,张悦然的语调中始终没有悲伤,她告诉我,之所以能够冷静是因为在她的内心早就经历过那种绝然孤独的时刻,那是青春留给她最深刻的烙印。

80后的青春圆舞曲
每一个时代的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纪念青春,当70年代的人们纷纷把自己的故事搬上银幕的时候,80后们也开始制作他们的青春纪念册。虽然缺少了70年代的激情澎湃,却多了一些冷静和自省。
很难想象青春正当年的80后们也开始怀旧,当我第一次翻开《鲤·孤独》的时候,清泠泠的封面后面,张悦然在卷首语中写着这样的话:“这本书是献给孤独的,我们强大而温柔的敌人,这本书,也是献给你的,在某个深夜,我曾看到过你。彼时我在和我的孤独作战,而你正和你的孤独对峙。我们忽然被打通了。孤独,原来也可以是一座鹊桥。”孤独如果是一座鹊桥,那么它连接起来的会是什么呢?
于是,在书中我看到了这样一篇文章《星期二的下午空茫茫》,署名deerplay。在这篇五千多字的文章里,我赫然看到了自己的童年。“我们曾经最讨厌星期二下午。每个星期二的下午,不停地转台转台,电视屏幕上都是寂静无声的彩色条纹。所有电视台都有预谋般地集体停播,我们不知道这是因为全国电视台要在那天下午检修,只知道我们最讨厌星期二的下午。”在那个只有贵州台播放着香港电视连续剧的午后,电视少年们的心慌在蔓延。
对于文章中的细节我与张悦然一一印证,比如,我们养过的小动物都没能跟我们一起长大,我们集体养过蚕,还养过鸟,甚至更有生命力的小猫,只是没过多久它们就会用各种方式在我们的生命中消失。比如不能和陌生人说话,哪怕那位隐约脸熟的叔叔只是给了一包棉花糖,如果你把这件事情告诉爸妈,那一定会招来一顿好骂,因为“糖里可能下了毒”!所以“我们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躲进蜗牛壳里了,我们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学会害怕了。”比如漫长的假日多数时间自己会被反锁在家里,除了看电视,就是写作业。如果有哪个“跟我们抢玩具的堂兄堂弟,早早谈恋爱的表姐或者是讨厌的动不动就哭的表妹”能来家里做客,即使吃饭的时候发现会有人和自己争抢仅有的一个鸡腿,还是会非常高兴,因为终于有人可以做伴,可以说说悄悄话。
多数80后都会感觉到童年的动荡不安,张悦然对此体会颇深。“城市建设总是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房子总是在拆迁,卖玩具的商店、卖卡带的市场好像一夕之间就被风卷走了。后来这拆迁发展到某一天,我们的好朋友也要搬走了,临走前我们眼含泪光奔到她身边,依依不舍并塞给她我们最喜欢的手镯,再后来连自己也要搬家了,甚至还搬了很多次,换了很多个学校。”于是大家不断地和朋友失去联系,不断地结交新的朋友,终于在长大的那一天发现“我们不能像我们的父辈或者祖辈那样在同一幢房子里终老,我们不能像他们一样拥有那么绵长的朋友,拥有一辈子的朋友。”所以80后会渴望“一起住在大房子里”,远处的像《十六岁的花季》中白雪和欧阳严严,觉得傍晚穿着拖鞋去水房打两瓶热水都是美好的;近处则是《奋斗》中的“心碎乌托邦”,觉得住在那样的LOFT里面才是真正的生活。
《鲤·孤独》就是这样的一本合集,集结着80后的孤独心结,也集结着那个年代特有的坦诚和勇敢。也许,这就是张悦然想搭起的一座鹊桥,让大家能在文字的时空中寻找到曾经的伤痛和迷惘,然后释然。

未来,直面孤独
在书中,张悦然的朋友们这样写道:“小时候的孤独跟现在的孤独根本不能比。小时候的我们是那么地容易满足—就好像一个人穿越一条冗长却布满感应灯的走廊,虽然会不时地陷入黑暗,但只要向前一步,就会迈入光明。长大之后的孤独,却是所有的灯都换成长明灯,环顾四周却空无一人。”在这样深深的悲哀中,该如何穿越孤独?
虽然坐在面对窗边的位置上,太阳的渐渐西沉还是让我感到有些许压抑,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张悦然的眼神还是那样清亮,仿佛孤独并不是什么沉重且消极的感受。按照常人的思维,解决“孤独”的问题有一个非常直接有效的方式—恋爱。当所有关于爱情的幸福炽烈的词汇纷纷涌上我心头的时候,张悦然的回答却像一股清流浇熄了我的小火苗:“我自己觉得爱情不需要那么完满,在很多种情况下爱情都会发生。但是不孤独的要求特别高,必须有一个人跟你是完全契合的,灵魂和灵魂正好扣上了,你才会感觉到不孤独。”
显然从14岁就开始写作的张悦然,在文学的世界里更能感觉到幸福和安全。为了能有更好的写作素材,她还发现了一个秘密的观察渠道:“我跟我们家保姆去帮小区的居民做清洁。通过很多的细节,我能推断出房子主人的职业。比如你看到这个人书房有几个旅行箱,就知道他经常出差。然后你看到洗手间的台子上摆着沐浴液,上面写着温州某个大酒店,你就知道他常去这个地方出差,而且这个人挺节俭。比如你打扫厨房的时候,就能知道昨天他晚上吃的什么;打扫冰箱的时候,就能知道他喜欢吃什么。这些细节很有意思,我没有想窥探他们的隐私,只是想观察他们的生活。”
无论观察与交流的过程多么精彩纷呈,最后还是要归于写作,而写作的状态无疑是孤独而理性的。曾经因为害怕孤独而开始写作的张悦然,在回国后终于发现,她选择了一个世界上最孤独的职业—作家。直面孤独,感受孤独,甚至享受孤独,是她必须要做的功课。她选择了分享,“青春会因为孤独留下划痕,这不是微风拂面的感觉,而是会有一种刺痛。当你学会了分享,就能释放掉一些曾经难以接受的深刻的感悟。”显然,张悦然和她同龄的朋友们还会前行,不过在最合适的时机,他们说出了心中的刺痛,放了孤独一条生路,也给了自己更多快乐的机会,无疑,他们是聪明的。
未完待续请看《淑媛》杂志31期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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