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逊/羊陆]不见白头
(2011-02-15 18:25:17)| 标签: 陆抗荆州宋体羊祜孙权陆逊杂谈 | 
三国这玩意儿,还真是什么年龄读都会有不一样的感想。就好像荀彧的死,徐庶所谓的一言不发,还有怎么也萌不起来的所谓瑜策。前段时间phoebeishtar推荐了方诗铭的三国人物散论,看的时候忽然想要去重新读三国志,昨儿看见孙坚的传里面一句单马行岘山,为黄祖军士所杀,就想到羊祜的那句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然后就默默内牛= =然后去翻纵横道上那篇那座风花雪月的荆州,发现依然停更中,然后就心里颤啊颤的自己动手了。
自古名将如美人,还不如去看食货志。
 
 
 
 
 
不见白头
 
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灭无闻,使人悲伤。如百岁后有知,魂魄犹应登此也。
 
 
 
 
1
年纪渐长的时候,孙权常常觉得百无聊赖,再没什么让他欣喜好奇的事情。
孙权觉得无所事事的时候常常会去秘书监那儿逛逛,有时候找两本没见过的典籍翻翻,有时候只是在那些竹简帛书间转一转,坐在某个架子的阴影里,在旁人找不见的地方想一想那些已经刻在了书简上的名字。
除了陆逊,他没带旁人来过,然而陆逊和他一起坐在架子下面找书看……那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所以当他看见他有一点犹疑的捧着卷东西站在门外的时候,想要呼出的伯言二字像是梗在了喉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他还是原来的样子,布衣青葛,眉眼间有飒飒的坦荡和大族的风流,只是往阳光下面那么简单的一站就让人欣喜。他站在那个角落一寸一寸的看着他,他不戴冠的样子最好看,陆逊的气质太倔强,带着冠总让他想起他们各执己见不肯退让的那些往事。布衣青葛的话,他就想起他自谦“逊本一介书生”时候那一点傻乎乎的书呆子气。在他这个角落,只能看见他一半的侧脸,但已经足够,滑过手臂时候丝绸一样的乌发,如同远山一样的眉眼,他还那么年轻,而他已经老了。
孙权就想这么看着他,不想他说话。因为他总是知道怎样让他生气,却又不肯给他一个消气的台阶下。还因为,他已经老了,他还是那么年轻,所以,当他看见他的时候,当他称呼他陛下并行礼的时候,他会看见熟悉容颜带上的陌生目光。站在那儿的恐怕是陆逊的那个儿子,陆抗,字幼节。
那是他起的字,他怎么会不记得。
呵护为幼,刚正是节,他写下这两个字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陆逊,他微微一笑,只说了句,多谢。如同三月桃花,后面也没有硬邦邦的至尊,燃起他心头最尖细的火苗。
陆逊去世之后他迟迟的不想召见他。他不愿意看见那张夜夜出现在梦中的脸以一种生疏,恐惧和埋怨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提醒他,那个会直视他,敢惹怒他,连死也不肯向他低头的陆逊真的不在了。
“陛下。”
孙权在心里苦笑,而后点了点头,示意他起来。
“宣你进宫,倒是先到秘书监?”孙权走在陆抗前头,不回头的问。
“父亲遗命,他日若有幸可以见到至尊,请呈这卷帛书。按例入内的文件都要在秘书监备份登记,我不知这是否算是公文,所以想在此等候秘书监大人定夺。”
陆抗的声音不卑不亢。
孙权有了一点笑意,还真是像伯言呐,站在那儿的时候一副讷讷的样子,真让他开口却总是胸有成竹口若悬河。
孙权不再说话,那会是什么呢?公务,陆抗不会难以定夺,私物,自然就留在家中……孙权的步子顿了一顿,要呈进宫中的私物?他没转头,手指却微微颤抖。
 
 
 
 
2
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陆抗跟在羊祜后面爬山。
一人一个大背篓,岘山有登山的石道两人不走,却偏往树丛茂密的地方去找路,自然走的就慢。
羊祜一直低头走路,陆抗断断续续的说着,他一言不发,只是专注的这边踩一脚,那边踢两下。半晌,忽然蹲下去,从腰中拔出佩刀来,在树根下面的草丛里挖开一片取出了一块半夏根,丢到陆抗的背篓里。看着他笑道,“总不是一张治病的方子。”
陆抗笑着摇了摇头,却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靠在树干上抱着膀子笑,“我听他们说,羊都督性喜登高远望,赏景,喝酒,都是常有的事情。”他好笑的瞥了眼蹲在地上专心翻草丛依然在找半夏的羊祜,“倒是没想到这次来的这样不巧,没有赶上羊都督的雅集。”
羊祜也笑,收起佩刀,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来,“和不寻常的人,自然要做些不寻常的事。”
陆抗看他笑意坦荡,倒有点奇怪的局促,转开眼睛,借做去找半夏,自顾自往前走过去。
正对峙的两国都督,双双背着背篓上山采药,陆抗自己想想也不可思议。谁让他写信给羊祜的时候把老毛病又犯的事情说漏了嘴,羊祜回信之外又附了一包药材,却独独缺了一味半夏。信里说,军中的半夏全被他这个药罐子吃光了,秋色正好,邀请陆都督一道去岘山赏景,并挖药。
白衣渡江这件事情,从前吕子明做过,只不过人家是去夺城掠地,而他陆抗是去挖药。
陆抗对药材没研究,饶是羊祜一边寻找一边向他仔细的描述半夏的长相,他也一块都没挖到。他好不容易反应出来那丛叶子就是半夏的时候,羊祜已经抢先去把根挖了出来丢进他篓子里去了。所以就是羊祜劳动,陆抗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说话解闷。
岘山顶上有两块大石头,故意被磨得又光又滑,坐在上面如同坐塌,羊祜在陆抗的背篓里挑挑拣拣,把上好的留下来,不成材的有瑕疵的丢进自己的框子里。分拣完毕,忽然道,“大概是令尊什么未了的往事。”
陆抗笑的有些狡黠,“跟这岘山还有渊源。”
 
 
3
孙权有时候觉得陆逊真是太无趣的人。比方说他出镇荆州他想跟去玩儿两天,陆逊的脸立刻就变了,一堆四个字四个字的大道理,他听得脑袋疼。
“不过是去几天,轻车简从,国有太子,不会有什么差错的吧。”
陆逊依然锁着眉头,什么国君不可以随意的改变日常行事的规律,更不能没有仪仗的跑到军队里,更何况天下并不安稳,国君乱跑危险,比如说他爹,他哥哥都是因为轻车简从而出事的……孙权听到这边脸色一沉,“陆逊,你是太子的老师,不是我的老师!”
陆逊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说,“就算不亲自去,仲谋想见的荆州我也能够让你看到。”
骗孩子的鬼话,孙权心想。
“我非要去你还能抗旨吗?”孙权声音阴沉沉的,开始耍脾气。
陆逊看了他一眼,膝行着退后,而后叩拜,“至尊定要以身犯险,老臣必将死谏。”
孙权被他噎住,我还没有寡人呢,你倒是老臣开了。你倒是老臣了,这是拉着我一道老是吧?孙权哼了一声,转进内寝没理他。迷迷糊糊一觉醒过来,才想起外面还撂着一个陆逊。
等到差去看他的人回报的时候,说他依然跪拜在地。
孙权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心疼,立刻就坐了起来,一个滚字不用通禀,全部落在了陆逊耳朵里。
陆抗呈上那卷帛的时候,孙权只扫了一眼就合了起来。
上面绘着一幅地图,纤毫仔细,惹眼的一座山,是岘山。每一峰的名字都用漂亮的真书仔细做注,在某一峰旁,有武烈皇帝山陵崩于此几个字。旁边批了一些字,大概是荆州风貌,更小的是陆逊的注,但是孙权没有敢看。
所谓“看见”竟然是这样的吗?
是他忘了带给他,还是他没有给他合适的机会,竟然要到这个时候才拿出来。那时候他想带他去父亲被害死的地方走一走,说不上原因,难以启齿。也许是对父亲的怀念,也许是对父亲的交代,或者只是让他看一看,我选的这个人,您一定满意吧。
而现在,拿出这卷东西来有什么用呢。让他睹物思人,情何以堪么?
孙权说不用了,这东西现在没有用了。
他像是迫不及待一样把那卷帛丢还给陆抗,但陆抗还是看见他和声音一样颤抖的手。
 
4
“后来呢?”羊祜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件事情,但陆抗停在那儿显然是希望他问下去。
“后来就是细细询问废太子那段时间父亲为自己招致的罪行。”陆抗眼睛望着山脚下的江面,“说起来,父亲恪尽职守,招罪的原因竟然是尽了臣子的本分。”
羊祜笑了笑,或许孙权就是不喜欢他尽这个本分呐。人都有私心,他若是从公看他,就敬他的本分,可若是从私,自然是爱他事事依顺着他。要怪,只怪他们不该有公情,也有私情且都如此极致没有回转的余地。到最后,他们都选了从公,也许有人正值刚硬,有人逼不得已。
但是羊祜又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前车之鉴,他明白。
他每一次向朝廷重申现下不是攻打江东的好时候,到底是陆抗名将,江东难打,还是他不想与他兵戎相见,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每一次借故与他通信总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了,却在回信来了的时候忘了那之前最后的决定。他比陆抗年长,身体又不好,这样一次次纵容自己,到死恐怕都不能实现统一天下的梦想。
羊祜指了指陆抗的筐子,“这些配起来,够你吃上好些年的了。”
陆抗哭笑不得,“你这是咒我沉疴难愈是不是?”
羊祜却没笑,只淡淡道,“备着。岘山的半夏不是哪里的都能比的。”
陆抗微微皱了眉头,言外之意他明白:以后,不要再来荆州了。
所以他做了决定,不要再来往了?陆抗心里一凛,心里像有块棱角锋利的石头慢慢的沉下去,刮的心肺隐隐的痛。但他接着笑说,“时候不早,要告辞回去了。今天得蒙赠药,会感怀在心。”
羊祜看看还高悬的日头,觉得他们才刚刚见上一面,就这样告别了……也好,知有前期在,此日什么时候分别并不关键。所以他也只是笑了笑说,保重。
 
5
后来羊祜又和许多人一起登过岘山,以至于有传说羊祜有登山的癖好,对这座不怎么起眼的小山更是癖好中的癖好。只是那些人里再也没有陆抗。
与他一起登山的人总是换,因为羊祜确实是个无聊的人。上了山顶也只是在那几块磨得光滑的大石头上喝一杯酒,看一眼江面。只有杜预,有请必到。
时候长了,他发现羊祜目光所及的是江面的一岬角,两岸来往的船只多在此泊岸。杜预猜测他也许在等什么人,好些年前陆抗来的那次,很早,羊祜就缓带轻裘的在辕门外目视着那块岬角,这一次,却不知道是什么人,要等这么久。
羊祜却知道,他等的人永远都不会再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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