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11岁的小姑娘，腹部长了一个很大的嗜铬细胞瘤——那是种具有内分泌功能的肿瘤，能产生大量的儿茶酚胺，产生高血压等心血管症状以及其他系统的表现。所以小姑娘的血压很高，一般都是200mmHg多，常常血压高到血压计也测不出来。

小姑娘刚刚由内分泌转到血管外科准备手术的时候，就听到内分泌的大夫介绍说她很可怜。她父亲是北京郊区的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脑子不太聪明，又穷得一无所有，所以一直娶不上老婆。为了传宗接代，他娶了同村的一个疯子（精神病），好像还有点近亲，疯子（也就是病人的母亲）给他生了两个女娃，大点的已经17岁了，也是有点傻傻笨笨的，学习不好，拖到初中毕业就在中学食堂干点活。病人是二女儿，是全家唯一一个脑子好使点的，现在上小学6年纪，读书不错，年年能那个三好学生什么的。小学体检时检出小姑娘血压高、肚子里有个大包。为了治病，已经砸锅卖铁了，家境就更加不好了。

主任听了这个故事，仔细观察，觉得真是如此。于是嘱咐主治医生、住院医生还有我们多多照顾她，尽量都用又便宜又有效的药，还让我们联系医务处，看能不能帮他们申请特困病人医药费减免——医院里成立了一笔公益基金，用于帮助一些特别需要帮助的病人。经过反复的波折，医院终于同意了我们的申请，答应给予2万元的手术费用减免，但是申请下来可能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主任告诉小姑娘和她父亲这个喜讯，希望他们能够出院等半个月。但是父亲坚决不同意——第一，小姑娘好不容易才住进来，怕出院后就再也进不来了，而他，怕因此耽误了孩子的病情；第二，小学和村里知道了小姑娘的病情后集体捐款，捐了1.5万，父亲怕没有治好病就回去，无颜面对父老乡亲。主任找小姑娘的父亲谈了几次，最后还是没有说服他。于是父亲又找亲戚朋友借了5千多块钱，终于把手术费筹齐，进行了手术——最后他还是放弃了了那2万块救助款。

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为钱而奋斗或者不择手段，而那位家境贫困脑子又有些不好使的父亲，就这样放弃了即将到手的2万块救助款。也许他真的是笨，也许他真的是没有经济头脑，也许他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一辈子贫困。但是我们在唏嘘自己热脸贴上冷屁股白忙活一场他丝毫不领情的同时，也有不少的感动——在他的心里，孩子的生命和健康是最最重要的，他一刻也不愿耽误；而乡亲的情谊对于他来说也是那么的重要，他不愿意为了2万块钱回家让乡亲们担心和误会。

不久，就做了手术。我在整个手术过程中，感叹着父亲愚笨的执着和拙劣的父爱，同时也感叹着这个小姑娘的不幸——开腹之后，我们发现她的嗜铬细胞瘤是恶性的，已经广泛侵犯肾动脉、腔静脉，不得不进行多处血管修补和支架植入术。我们在手术台上奋斗了10多个小时，从早上9点多一只站到晚上9点，不吃不喝，终于取出了肿瘤。但是我们心里也知道，她的预后是不好的。只能祝福她了！

这件事已经过去半年了，可我还时时想起——想起那个不是傻就是疯的农村家庭，全家唯一的一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孩子，那个寄托着全家希望的孩子，不知道她现在还在不在，还好不好。我还想起那个木讷笨拙的父亲，不知道是否贫困依然，还是贫困甚然？虽然他是贫困的，但是他对待金钱的态度让我们吃惊和感动。祝福那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