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的早饭终于做好时已是过上午10点了，戏班里惟一的厨师哭了，甚至嚎啕起来。
    演员们还未来打饭，只有班子里伴奏的一位老师傅拿着碗用勺在盆里捞着菜。戏班做一顿早饭愈来愈困难，来这演出已有几天，而做早饭却因本地习俗和各种原因被当地人赶来赶去，告之这不能点火，那不能架锅，结果等早饭做好时已经是吃午饭的时辰。
    厨师一个人在过道守着那一大盆饭莱，嘴里大声骂着，眼泪婆娑，很是委曲，然而听到那些怨恨之语却是对一个男人，那是她的男人，戏班的第一把琴师。

 

    自从来到戏班，每日吃饭我是和他们在一起的。
    拿着借来的碗走近那盆粉条、白菜沌豆腐时，相机藏在身后却被她发现了。
   “拍什么拍呀，你就知道看我的洋相”，委曲、埋怨的哭诉中这句是说我的。
    演员们各自蹲在地上吃着早饭和午饭合二为一的一餐，戏班的班主过来安慰着厨师，话的末了却摇着头说，你们俩也真是让人纳闷，晚上俩人还在一个桶里一块洗脚同眠共枕，天一亮却又吵又闹。
   “这俩口子总是这样，都老夫老妻了，好时好的要死，恨时恨的要命。唉，都不知多少次了……”，戏班班主对我说这话时又给我打了勺菜。
    看着委曲的厨师离开，我问起班主她哭的缘由。
   “早上做饭很紧张，几十号人都等着呢，眼看时间来不及，她想让老公帮她先把吹火的鼓风机架起来”，班主往嘴里塞了口饭说：“她那老公却不肯帮忙，说是得练胡琴，结果这男人走了……”。

 

    戏班有40来号人，从最小的12岁到60多岁，生、末、净、旦、丑各色角儿尽齐，而掌管班子全部事物的班主竟也是女人，就是这个已50多岁的太婆。
    初次见到班主时，是在大棚戏台的幕布后，太婆正抱着一个三岁的小丫头开心的逗着，看着一老一少的亲情，我的一句话说出后便被身后一位演黑头花脸包公的老艺人扯了一下衣角。过后我才知道我的冒失，那小丫头不是班主太婆的孙女，而是她的女儿。
    班主年轻时也曾是个名角儿头牌，主攻花旦，唱功也决不逊色，在当地红极一时。然，命运总是让人无奈，为人妻后虽想尽办法她竟多年无孕，丈夫为恐无后，便在外有了女人，不久有了个男孩。年轻而刚烈的花旦自然无法接受，各奔东西的生活终于成了现实，男人有了新妻，而她一直未再嫁了。
    年轮随岁月划过14年后，她与前夫又相处在一起，然而这却是个无法用道德来说清楚的事，人性中的好与坏，善良与险恶总是周而复始的轮回着。男人看到女人年岁已大且无依无靠，便劝说搬来与他在一起生活，无奈的女人也就从此跨进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里，与这个多年前是自己的男人、现在却是别人丈夫的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她与他和与他的女人一起生活的很平和，这是我后来知道的。
    按辈份，那男人与现在的妻子所生的女儿也就是她的“女儿”了。她很喜欢孩子，从她抱着三岁小女孩的神情中，我看到一种女人天性中的母性。
    她的原夫亦是个戏迷，还经营着一个戏班。自从她又一次“过门”后，演员出生的她就掌管起现在这个戏班。由于班主太婆性情温和又善良，班子里的演员对这位班主甚为喜欢。

 

   “嘀咕”从我正在洗碗的身边走过，与我打声招乎便出去了。我知道，那是和她所爱的男人到街上小馆子里单独去吃饭了。
    班子里扮演小生的演员是位儒雅且功夫颇深又扮相英俊的近60岁的老演员，他在民间戏班闯荡三十年，还曾被评为首届全国十大票友之一。一些有编制的专业剧团多次想收编他，可他情愿呆在民间戏班里过戏瘾。
   “来、来、来，我的爱妃……”
    这句颇有韵味的戏中道白常能在后台听到，这不是近60岁扮相英俊的老生在练道白，而是他在用戏词儿叫自己的女人“嘀咕”。“嘀咕”是位性格开朗又有些俏皮的女孩，亦是班子里演员中最漂亮的女人，古典鹅蛋的脸形上有着一双大而柔情的眼睛，煞是好看。
    女孩每次与人打招乎时都学着老电话的铃声，“嘀咕、嘀咕”，一种亲切与俏皮的表情，抬头一看，她已在你身边了，所以相处久了，我和大家都叫她“嘀咕”。
   “嘀咕”从小喜爱看戏、演戏，13岁那年的一天晚上，在看完一个戏班的演出后终于再也没回家。从此，她跟随戏班学戏、唱戏，走南闯北，直到遇见现在这个班子里与她岁龄相差近30岁扮演小生的老演员。
    先拜师、学戏，后来是关心、帮助，再后来是照顾、疼爱、体贴，形影不离。多年后，漂亮的“嘀咕”最终与大她近30岁的男人结为恩爱的老夫少妻。每当“来、来、来，我的爱妃”这句道白响起，大家知道那是一个老夫在叫他心爱的少妻，这即象是在戏里，却又是戏班里一个最平常的生活场景。

 

    我到戏班拍摄这年，“嘀咕”27岁，她的名字叫艾菲，与“爱妃”两字是同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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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器材：C350D·C50/1.8·TL12~24/4.0·XH70~20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