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铁芳:愚人节是每个现代人的节日

愚人节是我们每个人的节日

刘铁芳

不知哪一年开始，愚人节进入我们的话语之中，但一直对洋节心存芥蒂的我，似乎并没有在意。3月31日，应邀去浙江师大讲学，晚上休息时突然想起，第二天下午的讲课正好是在愚人节这一天，为什么不以愚人节为话题，来一段开场白呢？于是，赶紧查找资料，寻找阐释的路径。慢慢地，愚人节的意义似乎清晰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每年4月1日是西方的民间传统节日——愚人节。愚人节起源于法国。1564年，法国首先采用新改革的纪年法——格里历(即目前通用的阳历)，以1月1日为一年之始。但一些因循守旧的人反对这种改革，依然按照旧历固执地在4月1日这一天送礼品，庆祝新年。主张改革的人对这些守旧者的做法大加嘲弄。聪明滑稽的人在4月1日就给他们送假礼品，邀请他们参加假招待会．并把上当受骗的保守分子称为“四月傻瓜”或“上钩的鱼”。从此人们在4月1日便互相愚弄，成为法国流行的风俗。18世纪初，愚人节习俗传到英国，接着又被英国的早期移民带到了美国。在这些国家，人们常常为欢度愚人节而组织家庭聚会，用水仙花和雏菊把房间装饰一新。比如，典型的传统做法是布置假环境，如把房间布置得像过新年一样，等客人到来时则祝他们“新年快乐”，令人感到别致有趣。如今的愚人节在美国已主要是淘气的男孩子们的节日。

直接分析愚人节的由来与当下的表现，不难发现，所谓愚人节，不过是一个找乐子的节日。愚人节最典型的活动还是大家相互开玩笑，捉弄对方。比如，小孩子会告诉父母说自己的书包破了个洞，或者脸上有个黑点，等大人俯身来看时，他们就一边喊着“四月傻瓜”，一边笑着跑开去。愚人节，由最初的捉弄保持过去庆祝方式的人的形式，转变成大众的节日。在这里，愚人是一个动词，虽有捉弄人的意思，这是一种善意的捉弄，更多地包含的是一种民众的狂欢。

节日的意义显然不仅仅在于日常表象，往往还会有着某种幽微的意义。特别地，在一个高举科学、现代、进步的时代里，愚人节的狂欢本身就内含着对当下生活世界的超越。那么，这种超越的指向何在？从愚人节的由来可以知道，所谓愚人，也就是那种坚持过去的传统的人，或者引申为坚持古典传统的人，不与时俱进的人。愚人，表现出比别人慢半拍，这就是在现时代中总有那么一些人在固执的守候着过去的传统，这一层的意义比第一层更进一步，显明了人群中间独特的一群人的类型，他们虽愚，但却在捍卫传统中自得其乐，他们可以说就是逝去的传统在现时代的见证者，他们实际上是在提醒我们，急于追赶现代、进步、潮流的人们，不要忘记给传统、过去，甚至守旧，以一片小小的心灵空间，没有人可以永远向前，保守其实也是现代人的一种不合时宜、但弥足珍贵的生命姿态。

愚人节当然应该不仅仅属于那些貌似愚人的人们，同样应该属于每个人，每个人现代人。在这里，愚人节的第三重意义就显示出来。在社会越来越文明，社会的理性化越来越高的背景下，愚人节的意义就值得思考。当整个社会越来越崇尚聪明、技术，愚人节作为一道精神空间的开启，它提示我们，越来越聪明的现代人，不要忘记，愚人其实才是每一个人存在的实质。所以，在我越来越求得自我聪明的时候，求得人类，民族整体聪明的时候，我们永远也不要忘记愚人作为人的存在的实质，这不是一种反智的行动，而恰恰是一种大智若愚的生存姿态。它反过来提醒我们，智慧的最高境界恰恰就是愚。所以在这个意义而言，大智若愚不是一种谦词，而是一种事实。

由此，愚人节不仅仅是那一些愚人的节日，或者说是愚弄那一些人的节日，而是扩展为每一个人的节日。在这个意义上，当苏格拉底质问雅典人最后得出结论要认识自己的无知，这乃是每一个人永恒的使命。

越来越聪明的现代人，越来越执着于占据、拥有实有的世界、现实的世界，看不到无的世界。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无中生有，有生于无”，无才是比有更基本的存在。现代人越来越沉迷于用肉眼判断感知世界，用权力和力量去赢得现实的世界，而闭塞了心灵之眼观看的路径。我们在陶醉于自己实有的世界之时，失去了世界的完整性。我们所有的世界完整性的缺失本身就是我们自身存在完整性的缺失，人的完整性的存在依赖于世界的完整性，依赖于有和无的统一，就好像白天和黑夜一样。这意味着现代文明向前发展、人类不断谋求理性进步的时候，一定要向后回返，所谓大智若愚，其实就是我们在张扬聪明才智的时候，回到智慧的源头，返回到原初的笨拙、稚嫩的状态。这不是反文明，而恰恰是寻求现代文明的裨补，不断回到文明的出发点，扩展我们心灵世界的可能性，来寻求沉迷于物的占有的现代文明危机的出路。在这个意义上而言，我们重新去寻找人类生活在文明光照下的完整性，在理智化去寻找人类原初的实质，让我们在不断聪明的时代里，偶尔地学会做愚人，体验愚人的智慧。

不难发现，貌似非关紧要的愚人节，这其中内含着存在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