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洛 川

 

有枕戈待旦的战士，就一定有

运筹帷幄的英雄。英雄和战士

同样的彻夜不眠，当英雄

来到这里，这里是同样的土房

同样的寺庙；和英雄在一起的

是同样的面孔，这些面孔

要共同面向凶恶的侵略者——

英雄起草他的提纲，在他的茶杯

和烟缕之间，在他高屋

建瓴的设计之间，在他深思

熟虑的唇齿之间，在他扬长

避短的分析之间，在白天

与黑夜的一个个交错之间

在历史突然变化的转折之间

从一到十的纲领，在一页页纸上

逐渐铺开，直到形成

打击侵略的方向。当英雄

从房间出来，八月的大树

在外面的空旷地生长，这些大树

一直长到今天，它的每一枚树叶

在风里哗哗作响，听起来仍像

那个历史里的声音，在高瞻远瞩

 

27、捷 报

 

天降大雨的零时，部队整好行装

在山西、在太原、在平型关

走了一夜的战士，涉过急湍

趟过山洪，在起雾的拂晓

隐蔽进湿地、隐蔽进山岩

渴望御侮的战士，把仇恨和耻辱

埋伏成枪林弹雨前的沉默。侵略者

踏着窥探的脚步过来，他们

端着枪，微弓着腰，好像知道

惩罚已经不远。这土地上的石头

竖立起坚硬的刺，要狠狠地

折断残忍的刺刀；这土地上的人民

集中在这个时刻，把侵略者的头颅

一颗颗砍下——冲锋而下的战士

以子弹回应了子弹，以刺刀

迎接了刺刀。在两天一夜的战斗里

峡谷里一直有火，有侵略者的死亡

他们死在这里，被石头砸成泥土

在这泥土上，战士们把枪举起

发出喉咙里的喜悦，他们把战旗升起

这旗帜疮痍、滚烫，但有猎猎的捷音

 

28、油 灯

 

总在入夜之后，窑洞里会有

光芒闪现。靠窗的书桌上

一盏油灯在那里燃着。灯芯

盘曲着浸在油里。伏案的英雄

在朦胧里辨认字迹、辨认

大地的变化、辨认走过来的方向

他的脊背，被灯影投在墙上

像一个版图，持久而坚定

当灯光渐渐微弱，他会伸手

拨一拨灯芯，暗淡的火苗

会一下子变高、变亮，英雄的笔

也变得更快，桌上的一页一页纸

也变得更厚，直到通宵达旦的火

在黎明时吹灭，英雄从桌旁站起

——持久的灯光多么重要

一夜又一夜的油灯，开始辨认出

英雄的字迹。在英雄的论述里

中国，终于读出持久的信念

世界，也读出持久的内涵

站起来的英雄，又剔剔灯芯

把油灯挪向墙面，仿佛燃烧的生命

已穿过英雄，到达人民的肌体

 

29、力 量

 

从石家庄到太原，在漫长的

正太铁路沿线上，闪现出

横刀立马的将军。华北大地的铁轨

突然一阵震颤，仿佛隐蔽的力量

从藏身处一跃而出，在火药

与血液的激荡中，一百零五个团

从四面八方围拢，地道与地雷

纵横交错，像风暴从地下

破土而出。这风暴的速度很快

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

从一个城镇到另一个城镇

从一条铁轨到另一条铁轨

被鞭挞的土地、被掠夺的土地

被鲜血和眼泪浸泡的土地

涨起崇山峻岭的汪洋，把北方

重新洗刷一遍。和战士同样

打着绑腿的将军，在他的战壕里

看着前面，在他的望远镜中

是惩罚的火，是长达五个月的审判

在望远镜里，他把一切看得清楚

因为一切就在眼前——那些甲胄的剑

风暴的鼓，那些雷鸣的岩石

血液的火山，以及闪电的利刃与花朵

 

30、皖 南

 

伴随胜利的苦涩，不是从侵略的方向

过来，正在北移的部队，忽然

遭到围困。几千个军人，被刽子手

杀死，他们躺倒下去，接二连三

在石头上、在小径上、在树林里

没有干的血，从死去的战士身下流出

震惊的落叶铺在地上，被一片片

染成鲜红。屠杀的刀，经过七天

七夜，心满意足地插入鞘中

空气里的血腥味，蔓延在地底

蔓延在江南，蔓延在中国，蔓延在

一九四一年一月。刽子手拘禁起

谈判的军人，他们手舞足蹈

想要压迫最强硬的头颅，就像冬雪

想要压迫一株挺拔的大树。在大树上

降临的黑夜变得野蛮，它压着树冠

勒出一个很深的伤痕。刽子手

要很久后才能发现，这伤痕

将压出一条血线，像篝火的微光

在大地上冲开，一直向上生长

直到越过黑夜，变成瀑布的曙光

 

2009年10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