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酒
(2016-02-26 15:34:54)我爸买回来一条鱼,我妈正要下锅呢,突然喊我,去村小店里吊一瓶陈酒。
我拿起灶台上的盐水瓶就往村小店跑。这只盐水瓶,是村卫生室挂盐水后剩下的,我妈将它讨回家,反复地洗,然后倒着淋干水渍,后来专门用来吊陈酒了。
五圣堂,是村部所在地的名称,那里有一座桥,桥堍西侧就是我家所在的村庄野鸡浜,桥堍东侧有一排平房,村小店开在这排平房里。
我气喘着跑进小店,朝丛金喊:“吊、吊......”丛金将眼镜架往上抬了一下,露出一丝笑容。“吊什么啊?是酱油还是陈酒?”“酱酱,噢,不不,是陈酒。”丛金呵呵笑了:“小家伙,你急什么呢?”“我妈等我吊回去烧鱼哪。”“噢,那让你妈再等会吧。”丛金说完,去了里间。
过了一小会儿,丛金和另外一个人缓缓抬出一只黄酒甏,轻轻放下。甏顶部盖了一块泥做的盖子,丛金用小钳子打了个小洞,伸进一根皮管。嘴巴先吐出一口气,随即含住皮管另一头,深吸一口。黄酒在皮管里上蹿又落下,丛金迅速将皮管放入事先准备好的容器里。皮管里不断地流出橙黄液体,传来一股酒香。这就是黄酒,村里人都叫“陈酒”。
丛金说:“来吧,你傻看什么呢?”哦,我在看柜子里放的一包包腰子饼,其中一包的包装纸破了,露出了粘满了芝麻的饼,我好像闻到了香,正馋着,忘了吊陈酒的事了。
瓶子放柜台上,丛金接过,拉出皮塞,问我吊多少,我说一斤。丛金拿只小漏斗插入瓶口,又拿起一只用竹管做的提子,在黄酒容器里舀了一提,倒入瓶子,再舀一提,又倒入。一提是半斤,两提子正好一斤。丛金将提子挂回黄酒容器的内壁上,拿抹布擦掉沾在瓶子上的酒滴,放回柜台。我付钱,丛金在算盘了噼哩啪啦了一下,找我钱。其实一斤酒钱用不着打算盘,丛金用习惯了,不管数字大小,都要用算盘验证一下,就像现在的银行,哪怕十元也要在验钞机里过一下。
我飞快跑回家,将一瓶陈酒交到妈妈手上,锅里很快飘出了鱼肉的香味。
村小店是我们小孩子的天堂,因为店里有好吃的东西。我们常去店里,馋了想吃柜子里的东西,没钱买,看看也好。当年的村小店,在我印象中比现在的大润发、世纪联华还要高大上,我对管店的丛金羡慕得梦想与他攀个亲戚。村小店归公社供销社直管,所以丛金属于供销社编制,是吃公家饭的人,与在田里干活的村民身份不同,村里人因此对丛金多了几分恭敬。丛金整天戴副老花镜,胡子也花白了,笑嘻嘻的,很和善,对我们这群像馋猫一样的小孩子,从来不凶。
我们常去小店,有零花钱时就去买颗糖或买个饼,先在同伴面前炫耀,让他馋着,再慢慢当他面吃,看他吞口水。那种土豪似的快感,比吃饼本身更惬意。也有馋得厉害的小伙伴,买了糖或饼急着吃掉了,事后才在我们面前炫耀怎么好吃,我们说他骗人,他讲不清楚,急得骂人、打人。丛金看见了,劝着,有时还拿几颗糖分一下,平息了争执。
我最喜欢吃那个腰子饼,香香甜甜的,我去店里玩时,希望小金林来吊酒。小金林是隔壁村庄里的人,听大人们说,他最爱喝酒了,一天要喝三顿陈酒,中间还要开橱门偷喝几口,有几次被娘子发现,挨了骂。小金林吊完酒,先在店里吃掉半碗,买个腰子饼过酒。喝完了,煞了念头,再回家。
那天我们像馋猫一样去了店里,丛金又在吸陈酒了。一口下去,酒出来了,丛金“啊啊”地咳,说不出话。他不会喝酒,刚才吸得过猛,将一口黄酒吸喉咙里了,呛得难受。我们哈哈笑,丛金缓过气来后也笑着,骂我们:“小赤佬,看好戏啊!”
小金林来了,从口袋里摸出酒瓶子。丛金问多少,小金林说一斤。丛金说,一斤不够两顿喝的,小金林说,混过两顿再说吧。丛金笑了:“哈哈,被屋里娘子管牢了吧。”小金林不答,两只眼睛盯上了酒甏。丛金吊上一斤陈酒后,照例给小金林递上一只小碗,又去柜子里拿一个腰子饼放柜台上,再结帐。小金林倚着柜台,倒上大半碗陈酒,喝一口,那个“嗞”的声音拉得很长。咬了一口腰子饼,我眼睛亮了一下。看见小金林咬住腰子饼的那一刻,嘴唇很小心地蠕动,怕将芝麻蹭掉了。可还是有芝麻掉落,落在柜台玻璃上。我靠过去看芝麻,小金林用一根手指按了下,芝麻黏在手指上,吮嘴里吃了。
丛金说:“留点回家喝吧,当心娘子骂。”小金林说:“嗯,好了。”将最后一口酒喝了,舔了下手指,拿起酒瓶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