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栗子

    我们在背后叫她野栗子。
    她不知道我们在这样叫她。她压根就不认识我们，甚至没关注过我们。我们也不认识她，只看到她的背影。
    我们象影子一样跟随着她。跟随她是要付出努力的，我们差点用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跟住她，或身后或左侧或右侧，离她三四米远。稍有松懈又离远了一点，再用力，又挨近了些。我们做的这些小动作，她一点也没察觉，她只专心于自己，她好像没往左右和身后瞄过一眼，更无缘向我们投来一个眼光，哪怕是恶狠狠地瞪上一眼。
    可是我们不灰心，依然紧随着她。
    她的身高大概1米6以下，头发也不算长；她的脚步上下弹跳，很有力；她的两臂有些夸张地前后甩动，但夸张得不出格，在一定的幅度里及时地扭回来，再甩出去，很有节奏；她掌握的节奏比迪斯科舒缓，但可以将摇篮曲踩个稀烂，这个节奏恰到好处地带动她的身体与双脚双手一起弹跳扭动，形成一种充满激情的韵律；她的头发在弹跳与扭动中颤起一阵阵波浪，象有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池中……
    F说想赶到前面去看看，我说我也想。呵呵，男人的心都差不多。
    F加速，我也加速。奇怪，追不上，她好像也加速了，近了又远了，总是离那么三四米。奇怪，她知道有人追她？不会，或许是巧合，这世上有太多巧合，我们也遇上了一个。
    F说跑吧，跑着追上去。
    嗯，跑是好办法，可是不可以跑。
    为啥不可以？
    你忘了来此做啥了？是健身，不是瞧女人。
    呵呵，是的。
    一圈跑道400米。她坚定地走着，特别英武，速度特快，超过跑道上走路的所有人。我们跟得屁颠屁颠，却乐此不疲，竟然忘了数圈数了。

    还没见着野栗子。今晚她没来吗？
    F叹着气说，好像缺了点啥。
    嗯，我也是，今晚的脚重了许多。
    她真的没来吗？
    可能没来吧。或者来了，我们没碰着？
    是啊，这么多人，不是同时起步，走的速度又不同，碰着的概率就小了。
    开始在人群里搜索。
    八成多的人选择了走路，才二成不到的人跑步。跑步的人从我们身边超上去了，他们中自然没有野栗子，因为她也选择走路。走路的人被我们一个个甩身后了，能被我们超越的，也肯定不是野栗子。
    野栗子，你来了吗？
    该死的灯，这么暗。这么大的体育场，才装一个灯，高高地爬在杆顶上，发出微弱的白光，散落在跑道上，变成了一层薄薄的霜。那些努力向前走着的人，头上身上染上了薄薄的霜，脸色变成了苍白，没一点野栗子的精神气。
    野栗子的脸色，一定是红红的。
    你还没见过野栗子的正面，怎么知道她脸是啥颜色呀？
    对啊，是我胡想啦。
    你想她了吧？
    说不想是假的，但不是F说的那种想。
    其实我们都在想，想跟着她走，还想走上她前，看看她的真模样。

    F没来。我边走着边等着野栗子出现。
    今晚能等着吗？
    我一个人走着，速度很快。但我知道，此时的速度与野栗子平时走的速度比，还有很大差距，因为我还没觉着小腿肌肉酸胀。
    F没来，我很孤单，希望野栗子陪着我走。当然，野栗子是无意陪我走的，因为她还不知道有人关注上了她，她更不知道有人甚至有点…… 呵呵，别想歪了哦。
    野栗子不会陪我走，但我愿意陪着她走。陪着她走，我就有了目标，有目标就有了追求，有追求就有力量，脚也来了精神，连我的双手也乐意配合使劲甩动，象行军路上高声演唱的文工队员，给辛苦的脚送去鼓舞的力量。
    野栗子不会想到，她有这么神。
    是的，她就有这么神。
    走几圈了？又忘了数。看来今晚又无缘见着野栗子了。打开手机音乐播放器，让音乐陪我走吧。手机传出天籁般的音响：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地思念。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
    不好意思，被王菲唱歪了，我可不是王菲所唱的那种“想你”。关了吧，让王菲早点睡，别瞎唱了。
    关了，就安静了，那就安静着走路吧，别想多了想杂了想歪了。
    安静地走着，听见了跑道上的脚步声，似乎还有脚底下将薄霜踩碎了的声音。
    有个红色的身影，突然从我身边迅速走上去。甩动着双手，扭动着身体，留下一缕轻风，扇到我脸上。
    是野栗子！
    我看清了，是她，没错，穿着一件红色衣服，象一片红叶从身边飘过。我的大脑立刻以最高的效率最快的速度作出反应，将一纸紧急命令从指挥部发出；我的双脚象训练有素的战士，立即从临战状态进入战斗序列。
    跟上去。跟上去才是硬道理。跟上去了，才可以做后面的一切。
    真的跟上去了。
    我的脚好厉害啊。我还没发现过，我的脚原来可以这么厉害。谢谢你，脚，你真棒，你很争气，在关键时刻没给我丢脸。给你提个更高要求吧：能超上去吗？走到野栗子前面，哪怕斜侧面也好啊。
    用力，再用力。脚啊，我知道你又在“吃奶”了，继续吃吧……
    快超上去了，走到野栗子左侧了，与她并行了。再努力一把吧，快超过了。还是超不上去，她好像也加速了。是发现了身边人的野心？或者又是巧合？
    这鬼巧合，总是来斜插杠子。
    离她很近。
    她昂头走着，不看我一眼。该死的灯，太暗了，看不清，只见她的一侧脸上有微弱的亮晶晶反光，是汗水吧。走这么快，不热才怪呢。
    想对她说：你好。想对她说：你走得真快。想对她说：你真厉害，我都跟不上了。想对她说：我每晚在等你出现……
    开不了口。这嘴巴硬梆梆的，嘴皮子就是动弹不了。
    一分神，她走上前了，我又落她后面了。
    已经跟了7圈了，小腿肌肉发胀，脚底板酸极了。继续跟她走，她往大门出口走去了，她要回去了，还是没回一下头望我一眼，只留下一个被拉长的影子在跑道上，横在我脚边，差点被我踩上了。

    我对F说，我跟着野栗子走了7圈。
    F瞪着眼睛说，不会吧？
    我说，不相信拉倒。
    F 没话了，他大概在后悔那晚没来走路。我们又开始寻找野栗子、等待野栗子。
    在这条跑道上，野栗子变成了一盏引路的灯、一根有牵引力的绳、一针强力的兴奋剂。
    野栗子，你还来吗？
     

    【注/ 野栗子，一种野生树结出的野果子，直径2分硬币大小，圆圆的，棕黑色，很结实。我们小时候在野栗子中间打个小洞，有一根火柴插入作支点，在光滑的桌面做旋转游戏。野栗子体型很小、旋转却很急速。文中的“野栗子”，是我们给一位不认识的走路健身的朋友取的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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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取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