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 长

    村长很凶，村里人怕他三分。

    村长说话的时候，两道又浓又黑的眉毛总是往上拎，很严肃。村长做了15年村干部，村子里的人烧成了灰他都认得，哪家有啥旧闻新事，哪位长了啥猫腻，心里明亮着。村长平时少说话，跟他打招呼，他嗯嗯几声表示回敬，难得听到完整一句话。可谁家要是遇上了难事，特别是哪个逆子做了不孝之事，请村长解决问题，村长会眉毛一拎，桌子一拍，说几句实实的话，大多数问题解决了。

    村长也有解决不了的，就是郭君的赌博问题。

    这郭君30好几了，还游手好闲，整天钻在村茶馆店里搓麻将，赢了买点菜回家，输了就回家翻抽屉，结婚不到半月时，妻子王容的2000元见面礼钱就被他翻走了。郭君从来不帮家里干活，5亩承包田全靠王容一个人做。王容本来是美人坯子，但经不住日晒雨淋过度辛劳，变成了打霜的菜叶，村里人看了都说惋惜。

    王容多次去村里反映情况，村长也多次上门解决问题。

    第一次上门，王容刚从田头回来，草帽上还挂着稻草，两手沾着泥，看见村长一个人站在场上抽烟，赶紧开门让座。村长坐下了，不说话，看着王容。王容的眉头有一滴汗珠正在慢慢往下淌，眼角过早地爬上了鱼尾纹，但眼神里还有青春的气息在若隐若现，村长心头动了一下。村长是看着郭君将王容娶进家门的，那天还做了证婚人，在致辞时，村长的目光禁不住往新娘子脸上瞟，新娘子太漂亮了，村长还是第一次见识。看着眼前的王容，村长产生了怜悯之心。村长说，你也坐。王容向村长诉说，村长嗯嗯嗯听着，突然骂了一句：小赤佬！站起身走了。

    村长直接去了村茶馆，看见郭君与一帮人钻在烟雾里洗牌，面前摊着一堆钱。村长突然将麻将底下垫着的布扯掉，麻将牌哗啦散了一地，那帮人还没清醒过来，村长大喝道：要不要打110？那帮人突然清醒过来，看见村长的眉毛拎得很高，连忙求饶说下回不敢了。村长说滚，都回家干活去。

    郭君回家睡了半天觉。天黑了时，王容从田头回家，饭锅还凉着，孩子一个人在做作业，场上围了一群鸡，没吃着食不肯进棚，猪羊饿着肚子乱叫着。王容有一肚子火，冲进房间向郭君发，郭君也不说话，抓住王容就是一巴掌，王容打不过郭君，哭着跑出了屋。

    王容开着电瓶车回娘家了，路上碰到了村长。王容哭诉，村长嗯嗯听着，突然将手往包上拍了一巴掌，骂了句小赤佬，转身走出几步又回来说，今天晚了，你先去娘家住一晚吧，明天帮你解决。王容说谢谢村长，眼泪哗哗流下来。村长从包里抽出一张餐巾纸递过去，王容接过擦着，闻到淡淡的馨香，心中涌过一阵温馨，抬头看了村长一眼，村长的两道浓眉也对着她。

    村长第二次上门时，郭君还在床上躺着。村长大声说起床了，郭君翻身下床，很听话地坐到村长对面。村长狠狠训了郭君一顿，郭君看见村长的眉毛一拎一拎的，不敢说不，连连答应改正。

    郭君不去村茶馆了，还帮着王容干活，力气大着。村里人说，不愧是村长，连郭君这头野马也给驯住了。最高兴的是王容。本来已想到了离婚，只因孩子而下不了决心，现在郭君改邪归正了，这是最好的结果。王容决定去谢谢村长。

    王容心情好，在镜子前稍稍打扮了一下，还换了件新衣服，开着电瓶车去了村里。村长正在接电话，看见王容来了，就说我来人了，再说吧，搁了电话。王容微笑着站在村长面前，村长看着王容，竟忘了说坐。王容说说，今天特意来说声谢谢。村长嗯嗯着，说了句：小赤佬，本来是块好料，被弄歪了。村长问王容，村里蔬菜厂要个管仓库进发货的，活轻松，你是高中生，愿意去吗？王容答应去看看。

    村长领着王容去了厂里，然后先回了办公室。王容的手机忘在办公桌上了，铃声响过了三遍，又响了。村长拿起手机问：你是谁啊？对方气凶凶反问：你是谁啊！搁掉了。村长听出来，好像是郭君的声音。

    王容去蔬菜厂上班了。那天一早，王容将电瓶车冲洗干净，自己换上了一套红色的新秋装，骑上电瓶车，开在四周都是绿色的田间道路上，远远看过去，象绿叶丛中飘动的一朵小红花，十分醒目亮丽。村子里的男人们看傻了眼，都说郭君真有福气，做甩脱货却讨着个美人做妻子，还不珍惜。

    此刻，郭君还在床上躺着，他怀疑村长帮王容是另有图谋，越想越气恼，不想干活了，开始做他的赢钱梦。

    郭君又成了村茶馆常客，连中午饭也不回家了。王容一下班就换一身衣服去了田头，做到漆黑回家，然后做饭、喂猪羊鸡、管孩子，还要催郭君吃饭，每天如此。夫妻两个人经常吵嘴，郭君的话里，又多了含沙射影猜疑的内容。王容实在忍不了了，又去找了村长。

    村长第三次上门，看见王容更黑更瘦了，鱼尾纹也深了许多，上次看到的那一丝青春气息也不见了。村长很同情，他知道一个女人长时间家里家外操累着，实在不容易。村长站着没坐，王容也站着。村长问：小赤佬又怎么啦？王容没开口，眼泪就下来了，象长长的珍珠，滚个没完。村长嗯了一声，从包里抽出张餐巾纸递过去，王容没接，让眼泪流着，说不出话。村长又嗯一声，只见王容象喝醉了，东倒西弯站不稳。村长一把拖住，王容闭着眼睛，倒在村长怀里。村长一把抱住，大声喊王容，王容不说话。村长抱起王容往房间走，正好郭君回来看见了。郭君扭头退出，又折回，骂村长是流氓，村长骂得比郭君还响：小赤佬，快救人！郭君不理不睬，走掉了，气得村长大骂小赤佬。

    王容被送到镇医院挂盐水，晚上由村长妻子陪着。第二天一早王容醒来，硬撑着要回家，村长妻子送她回了家。家里没人，郭君搓麻将去了，王容躺着想以后的日子，想着就流泪。

    郭君心情不好，赌博连着输，输红了眼，就连着赌。村长有把柄捏在郭君手里，郭君已经不怕村长再来扯台布了，他谁都不怕了，想干啥就干啥，想怎样干就怎样干。

    村里有一条公路搞扩建，两旁长了几十年的老杉树被砍倒在路旁，有两家木材收购商在抢购，其中一家已与村长说好，出45元一棵的价格全部包吃，另一家将价格抬到每棵50元。郭君输完了钱，想捞点赌资，眼睛盯上了杉树。当他正用劳动车装树时，被包吃的树商抓住了，立即派人去村里报告。村长闻讯，大拍桌子：哪个混蛋，胆大包天！

    村长赶到现场，老远看见郭君梗着脖子瞪着眼睛看着他，一点没有畏惧。村长骂道：小赤佬，反了天了，光天化日之下敢偷树！

    郭君反骂：流氓，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敢偷人！

    村长大怒：小赤佬，你再说一遍。

    郭君脖子一梗说，流氓，你偷人！

    村长暴怒：小赤佬！村长的手举老高，一巴掌拍下去，忘了没有桌子，拍了个空，手一直甩向后面，用力过猛，听见咯一声，疼得动不了了。

    村长送进了镇里医院，骨科医生给他的肩膀复位。村长妻子看着疼得歪了嘴脸的丈夫，心疼得落泪。村长说，我是硬伤，不碍事的，你去看看王容吧，她可能会想不开。

    村长妻子点点头，去了。村长咬着牙骂：小赤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