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真诚遭遇的不幸

    今日管理《心的海洋幻想曲》圈子文章，看到博友心灵相约在文中提出“真诚往往会带来麻烦”的观点，触动我共鸣的神经，并让我想起了曾经亲历的两件事情。

    三年前的夏天，天闷热得象要空气爆炸，中午的时候，我正躲在空调间里避暑，门铃响了。来的是乡下亲戚，我的表姐和表姐夫，夫妻两人一起来访一定有啥事。只见表姐哭丧着脸，表姐夫也是眉头不展。原来是他们的独生儿子犯了浑，跟着一帮人入室盗窃，被公安局铐去了。小伙子初中毕业后一直不愿干正业，嫌活苦和工资低，无所事事就跟一帮小混混混到了一起，混出大祸来了,那年才21虚岁。

    表姐和表姐夫的意思是让我想想办法，通通关系，将儿子从看守所里弄出来。这是非常纯朴的想法，他们是听说如今这社会只要有钱和有权，是什么事都可以办到的，但他们不清楚，“金钱（权力）有时也不是万能的”，更何况遇上我这个既没钱更无权的家伙，想将他们儿子从里面捞出来，是万万不能的。

    “哎呀，小家伙怎么糊涂到这个程度，居然去做这事，可惜……”我一副同情状。我的同情是发自内心的，没有半点虚假。

    表姐和表姐夫的身子都往我这边倾斜，他们找到了亲近感，内心或许有了希望的亮光。

    “可是，想从看守所里弄出来，肯定不行。”我的语气很肯定，这是基于我对法律的理解、对此类事情的了解和对自己百姓身份的清醒认识作出的判断，我的判断同样是发自内心的，没有半点虚假。

    表姐和表姐夫对视了一下，脸上乌云加重，表姐的头也低下了。

    我认真地解释为什么“肯定不行”。我用通俗的语句给他们分析法律方面的规定，用我了解到的公安内情说这事难办的原因，还用我身边的例子来说明这事既已发生只能等待与配合……总之，我说了很多话，旁征博引，来说明我的话是真诚的，确实办不到，不是不肯办。面对痛苦中的他们，我想将心掏出来放桌面上，让他们看看是红还是黑，可心是掏不出来的，只能用絮絮叨叨代替。

    表姐打断了我的话：“西村有个小青年去年也被抓去了，后来托人弄出来了。”

    显然，表姐对我刚才的一番苦口婆心是不接受的，至少是有疑惑的。身边的例子让他们确信“有钱（权）能使磨推鬼”。

    我说有些事情是不能作比较的，它们看似相同，实际上发生的过程与性质是不一样的，表姐的儿子犯的是团伙作案，性质严重。

    表姐夫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一大堆烟雾。他在抽闷烟。

    我的态度让他们失望，我的回答让他们灰心。可我是真诚的，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

    沉默是可怕的。

    表姐打破了沉默：“那你帮我们想想办法，让看守所里的人关照着点，听说里面会打人的。”

    这是表姐向我发出的最后请求，正好看守所里我有个警察朋友，这事可以试试。晚上，我们在一家饭店小聚。席间谈论的主题自然与看守所以及我表姐儿子有关，警察朋友否认了打人传言，但答应对我表姐儿子多多关照，这让我表姐夫妻俩稍稍得到安慰。几杯下肚，我有些兴奋，对表姐和表姐夫一脸沧桑,上面又復盖的厚厚的忧愁深深同情。我说：

    “这种事最好不要发生，但既然已经发生了，也没办法了，你们只能想开点。”

    我与他们碰了一下杯，喝干了，又说：

    “或许这次抓去了是好事。”表姐和表姐夫都盯着我。“如果小家伙进去呆几年，改好了以前的坏习惯，出来后重新做人，好好做事，就成好事了。”

    表姐和表姐夫没有表态，也不吃菜，只管听我说话。

    “父母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对小孩子也不要太宠爱，该受点苦就让他受点苦，只要能改好了，吃点苦没啥。”

    表姐在擦泪了，不知为何。我赶紧把话打住。

    后来，表姐的儿子因犯团伙盗窃罪，被判三年有期徒刑，于今天春季获释回家。三年来我再也没碰到过表姐他们，听我另外一个亲戚说，那天我表姐和表姐夫回去后，对我很有意见，说究竟不是自家人，对他们的事不上心，还幸灾乐祸的。

    原来，表姐和表姐夫没有理解我说的真心话，我的真诚伤害了他们。

    在县城一个单位上班，虽然只是一名职工，可在乡下一些亲朋好友眼里，已经很了不起了，他们以为我能够手眼通天，至少社会上流行的门路、关系之事，在我这里是能办到的,因此他们就来找我。

    我将如何面对他们？

    去年五月份，一个乡下邻居拎只放生鸡到我家，请我帮他办件事。他的儿子将在7月份大专毕业，想去一个事业单位上班，至少是企业单位的管理部门。面对他对当前就业形势紧张状况的不了解和对当前单位用人新规则的无知，我很理解又很无奈。当时我可以打打哈哈，说些安慰的话，再许个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诺，将眼前糊弄过去再说，然后送他出门，让他带着希望回去，再让时间慢慢消磨他的希望，最后一切归于平静。

    可是我做不到，我忍着忍着，终于忍不住又将真心话说了出来。

    我向他介绍了当前大学生就业的难度，又说了应该转变观念降低要求现实就业的道理。我发现，他进门时脸上挂着的兴奋在一点点淡化，慢慢无影无踪。

    “现在本科生找工作都成问题，大专生相当于我们当年的高中生都不到，大部分单位连看都不看一眼。”我说着，看见他脸上有了尴尬的表情，生怕自己又说重了，忙把话收回来：“不过真正掌握技能的大专生还是受欢迎的，但要降低就业门槛，面向企业单位找工作。”

    沉默了一会儿，他直截了当问我：“有办法吗？”

    我如实相告：“真的没办法，现在单位进人的事卡得太严了，真对不起……”我还想作些说明，可是他已经没心思听了。

    他留下了那只放生鸡，回去了。

    隔了二天，他又去找了另外一个在县城工作的邻居，这是我后来听人说的。那位老兄安慰了他，并答应帮他问问找找，表示这事放在心上了，如果有消息就告诉他，同时提醒他再找别人想想办法，因为现在找工作太难太难……他满意地回去了。他说还是那位邻居讲情谊，将他的事放在心上。说我没当官就有了架子，要是当了官，不知变成啥样了。

    我知道我这生是没机会当官了，所以并不担心“变成啥样了”的假设，我只是担心他对我的误解，伤了我们多少年的邻里情谊。

    我的真诚再次将人伤害了。

                                       2007/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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