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名:姨妈的后现代生活
导演:许鞍华
主演:斯琴高娃、周润发、赵薇
苦难就像债务,而导演是帐房先生,一笔一笔算给观众看,于是,影像具有了娓娓道来、不温不火的叙事效果,在风格上“克制而有余韵”,换句话说,影片骨子里透着“冷酷无情”。
一池“悲哀”的死水,再无“美好”的微澜
文/那康
外甥面前的小市民姨妈,外来移民面前的刻薄上海人,打工妹面前的好心雇主,老帅哥面前的恋爱动物,女儿面前的木讷母亲,买主面前的售假摊贩——《姨妈的后现代生活》中的姨妈由这些破碎的混杂的形象组装而成。现实从来都是破碎而混杂的,没有任何整体性可言,后现代思想中有如此的断语,看来,片名中的“后现代”一词似乎可以成立。但是,这个“后现代”无疑只是个形容词,在“后现代”的修辞底下,浓浓地弥漫着“前现代”的苦难述说,化不开。
始终如一的明亮影调、影片前半部各色轻喜剧元素、导演两次装置在姨妈窗外的硕大月亮,怕是根本盖不住影片的灰暗情绪。姨妈,现在的单身退休知识女性,曾经的返城知青,她的生活事件演下来,穿插着一桩桩女人的苦难故事。一个面部重度烧伤的少女,与疯癫的外婆两相依靠;一个讨不来工钱的打工女,只能靠诈骗支付孩子的住院费,终无力支撑,抹去孩子的氧气面罩,被捕入狱;一个衣食无忧的老女人,不免傲慢刻薄,却因爱猫的失踪,郁结而死。当然还有姨妈本人,最后的积蓄,在情人忽悠之下换回来小块墓地,隔日却“住”上别人,投资遭遇骗局,突然来临的爱情红晕就这么褪了白;接下来是跌跤与住院,本只在姨妈向别人吹嘘的“洛杉矶”的国际化意象中存在的女儿,姗姗来迟,终于把姨妈拖回到当年她为回城而抛夫弃女、义无反顾走出的鞍山。在那灰蒙蒙的东北老工业区,还存着一笔亲情债要还。
的确,苦难就像债务,而导演是帐房先生,一笔一笔算给观众看,于是,影像具有了娓娓道来、不温不火的叙事效果,在风格上“克制而有余韵”,换句话说,影片骨子里透着“冷酷无情”。好一种“冷酷美学”!用冷眼来旁观,结果是,苦(难)而不滥(情)。
导演许鞍华借姨妈这个人物,完成了包括《女人四十》在内的女性个人史的影像书写序列。但是,本片里姨妈所在的现实终归不是一个香港导演所熟悉的现实,而更多的是大陆编剧李樯所认知的现实。本片以及同一编剧的影片《孔雀》完整地表达了一种对现实的看法:现实到底是苦难!现实的苦难被绝对化的同时,凸现了男人的缺失。本片的男人形象与《孔雀》中的如出一辙:姨妈的情人是一事无成的浪子,懦弱无能;姨妈在鞍山的丈夫,下岗工人,蠢笨猥琐;片中其他男人如果不是出奇的无能(打工女的丈夫),就干脆逃之夭夭(少女的父亲、女儿的男友)。男人的缺失直接指向现代都市与后工业城市、城市人群与外来人口、善良与欺骗、责任与逃避等等混杂的现实。男人的缺失实际上是生活秩序的缺失:旧的已经失去,新的还未建立。男人的缺失与女人的苦难一起组成了“男人不再,从而,女人受苦”的公式。影片对中国现实的理解不可不谓精准。
“冷酷美学”再现了苦难和缺失的现实,吊诡的是,它必然得出:现实到了最后,终会退到生活的零度、麻木不仁——影片最后一幕,一个厂区的集市,姨妈坐在皮鞋摊前,啃馍,嚼咸菜,心若死灰,隔壁摊位收音机里的京剧唱词,提醒着,那大上海,已经是遥远的别处……
“男人不再,从而,女人受苦,最后,生活走向冷漠”,影片获得了一个完整的逻辑,也有意无意地倒向了一种关于生活的陈词滥调。因为,它的三段式逻辑实际上是在说:在一个生活秩序丧失的现实里,现实终究是我们以放弃生活的鲜活为代价而去依附的东西。同是书写底层生活之苦难的市民剧中,还有“苦中作乐”,虽不免自我作践,却以戏谑的姿态,发表“生活的力量”。两相对照,这种“冷酷美学”的现实已然是集体冷漠症的世界了。
“最悲哀的生活不过如此,最美好的生活不过如此”,影片无限伤感的宣传词,施加的媚惑,正是姨妈情人的名言“长恨此生非我”所代表的“前现代”生活哲学。姨妈的苦难生活,也以“冷酷无情”的美学风格,向我们展示了这样一种生活景象:生活的苦难只是苦难本身而已,最终,生活只能过成一池“悲哀”的死水,再无“美好”的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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