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一场春病

门前没有海棠
失眠的人，变得嗜睡
一剂药，从华佗到李时珍
青花瓷的盅，热气已

世上，没有人再会望闻问切
一场春病，是绝情的遗忘
素笺吹散，此生的迷误化作
山寺一缕轻烟

大睡中醒过来，不仅春光落幕
俄乌战争也已结束
人间清静，问身边人
不知有汉

2022.3.29

62、礁石和海洋

——病中读《杜甫传》之一

海水会磨打千疮百孔的礁石
风会不断雕刻悬崖边的老树

乌鸦和鹰，分别有自己的天空
就像瘦马和苍狼选择各自的
高原和旷野

从齐鲁到洛阳到长安
从陇山到曲江到浣花溪畔
漫游和流亡，炼狱和天堂
只有登高，不断登高
才能让秋风吹动旷世衣衫

诗是舍利子
是真理的去蔽和抵达

时代会选中很少的几个人
为它代言，以便从一尊礁石的体内
听取一座海洋的回声

2022.3.30

63、诗人曾经是这样的
——病中读《杜甫传》之二

一个人生病居家，头发蓬乱
把卫生纸团成球，塞住流涕的鼻孔
就像麻鞋见天子，我在纸上
虔诚地，拜见一位旷世诗人

我在看一个肥美的朝代
怎样住进一个人的身体，怎样
得病，一天天瘦下去
我在看一个儒生，怎样从意气风发
到潦倒，怎样在达官显贵前低眉顿首蹭饭
又让破碎的山河和荒民的悲惨世界
一点一点掏空，凝结为泣血的诗书舍利
怎样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装下
大唐的残破江山和底层人民的血泪海洋

幸好有浣花溪和一间草堂
让人粉饰一千三百年前的伤痛
忘却朱门酒肉，战乱和民不聊生
但是，一个时代总是会从人群中
寻找几个人，无情蹂躏
让他们封存伤口，留给千秋万代

而杜甫，早已从浣花溪畔
走到天地之间

2022.3.31

64、我们都将是“尔曹”
——病中读《杜甫传》之三

是时代的遴选，还是
命运的推演，抑惑造物者
塑造一尊精品，证明自己
也给人群示范
伟大的巨子，到底
有没有自己的选择
但有一点已经清楚：那些庙堂上
流通的作品和它风光的主人
都将是“尔曹”

文字，回到仓颉
是“天雨粟，鬼夜哭”
诗，回到杜甫
是“落笔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白纸黑字！

每一座丰碑之前，之后
都是蔓草和荒原

我和我的文字肯定归属于
另一种速朽的“尔曹”
但我知道了一个真理：血管流血
知道诗和诗人，都有尺度
戴着玩的，都是小丑

2022.4.1

65、圣地，或漏风的草堂
——病中读《杜甫传》之四

死后近一百年，才被另一个朝代的人
发现，巨子在他的时代
总是寂寞的，正如此
方成就了伟大
名垂青史和名垂青史也多么不同
而伟大，却属于极少极少的人

总有人说李杜双峰并峙
——艺术的成就和人的风釆
但李白很难说他伟大
我愿意他是耸入云端的珠穆朗玛
而杜甫，他是
泰山

庐山，是仙境
而草堂，是圣地

2022.4.1

66、人世的草堂
——病中读《杜甫传》之五

所有的苦难他都经历了
饥饿，疾病，冷遇，遗弃，骨肉失散
所有的大悲痛他都遭遇了
兵荒马乱，流离失所，山河破碎

一个人的心灵有多么宽阔和坚韧
才可以守护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盏
一个人的爱有多么博大和深沉
才可以超越个人超越众生而修炼成
悲悯

现在，我是多么看重
大自然的壮美和它在一角一落生发的美丽
多么珍重日常生活的人情和无微不至的
细小温暖

我相信，这是一盏灯终不被熄灭的
燃料，能量和信仰
深爱的人，在这个世界上
终有一座风雨漂泊的草堂

2022.4.2

67、耻于说
——病中读《杜甫传》之六

今天，已经很难理解
“葵藿倾太阳”的热忱
“一饭不忘君”的忠贞
一个绯鱼袋，还成为可怜的笑柄
可是今天，为什么可以理解
诗人普遍没有理想和信仰
理解锦衣玉食以及同样锦衣玉食的
文字

一千三百年
写诗的人，赢得了山河壮丽
却丢失了至诚至爱
丢失了安妥心灵的家园
失魂落魄

现在我耻于对人说
我生活在长安，耻于说
自己是诗人

2022.4.2

68、我愿意
——病中读《杜甫传》之七

如果生在一千三百年以前，我愿意
是他一日爬上爬下那棵树上的
一颗饱满的黄梨或红枣
愿意是岱宗的一座芳草青青的青春之山
是他和李白求仙问道路上抵足共眠的野床
我也愿意是那双可怜的麻鞋，陪他一道
去见同样可怜的天子
是他赴奉先上羌村翻陇山经新安越潼关过石壕，途中的一匹瘦马
当然，我最愿意是卫八，江村的邻翁
或者做个手术，成为浣花溪畔的黄四娘
如果还有可能，我愿意是
郑虔，公孙大娘，李龟年，严武或者苏涣
如果这些都不可能，我愿意做
陇山里的橡子、草药或者夔州的寒江和清风
最后，让我做那只湘江上旷古漂泊的孤舟吧
凄凉山水间，冷月葬诗魂

2022.4.2

69、好消息坏消息
——病中读《杜甫传》之八

您好！杜少陵，杜工部，杜二甫，子美老师或者杜老
一千三百年过去，知道您
一定还牵挂着黎元和大唐
那么，让我给您报告几个消息

好消息是人间的广厦，已建成千千万间
大庇了天下寒士
坏消息是他们并非俱欢颜
——有的嫌贵，有的嫌小
好消息是到处稻米流脂粟米白
坏消息是它们都有化肥和农药的气味
好消息是路上不再有冻死骨
坏消息是朱门里的酒肉
臭味还不小
好消息是官兵绝不再会夜捉人
坏消息是石壕村还是缺少壮丁
大多去到城里打工
好消息是您痛恨的吐蕃
成了我们一家人
并且还有一些边陲也加入进来
我们的疆土更加壮大，若一只雄鸡报晓
坏消息是还有一小块伤疤
隐隐作痛

还有最后一个
好消息是您的诗还在流传
不断淌进华人的血液
您的草堂，成为永久的圣地
坏消息是，从您走后
诗人不断矮瘦下去，现在再也没有
一个，像您这样伟大的诗人

2022.4.7

70、我见过一树丁香花

这个春天我见过一树丁香花
它就那样静默地站在那里
直到我看见的时候
身子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这个春天我见过一树丁香花
它的淡香就那样静默地飘散
直到我站在离它不远的地方
那香气轻微地停顿了一下

这个春天我见过一树丁香花
它的花朵就那样静默地飘落
直到我在不远处凝视它时
那跌落的花瓣轻微地响了一下

我见过一树丁香花，这个春天
它穿着一件淡紫色的薄衣衫
我说不出是在哪里见到它
但确切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2022.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