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梅花谷有一只蝙蝠

一只蝙蝠，在头顶翻飞
它身下的几个大土堆，据说
是唐朝的坟茔
——公主，妃子，或者皇亲国戚
我在傍晚时分赶到，刚好看到
一谷梅花，正在辞别落日余晖
蝙蝠的雷达，是在考古
还是在探测闯入者的信息
蝙蝠从遥远的山洞飞来，还是
在土堆上，有一个秘密的入口
它脑海里的成像，是一个行走的人
还是一堆金属和白骨
它不断在我的头顶来回翻飞
让我无心赏梅，它在驱赶我赶紧离开
还是要发射给我一个重要信息
梅花谷的梅花簌簌坠落，夜色降临
没有风，我的面前
只剩下黑色的大土堆上，一个黑色的剪影
在飞

    2022.3.11

52、春天的顽主

春天的土尘，来自北方以北
它风尘仆仆南下，追逐一星雨滴
干燥的身子，携带着砂，腥膻
和牛羊的干渴

花朵继续打开，接纳了尘埃
鸟鸣声里，依然有清澈的
流水。万物生长
万物，在春天蓬勃
包括，一个顽主

头顶，游弋着一块灰云
没有思想，也没有灵魂
它像一团棉，罩着
沉默排队的人群

2022.3.15

53、老式设备和蚕丝被

一台老式设备停放在小区院子里
面相憨朴的两个老夫妻
话语不多，推销他们的半手工制品
我没有见到蚕
但见到了那被子——一只大白鹅
或一团白云
那锈迹斑驳的设备，有一副沉实的
面孔，它的机关很少
运转的时候发出艰涩的声音
让我相信它诚实的劳动

老旧的东西，总让我信任
大概因为自己正在变老
落伍，跟不上时代
即便那精密的太空飞行器
我也担心，它会叭一声
摔了下来，可有一点我觉得
不会有错，有一样东西
再老，却永不过时

当夜晚降临，老夫妻住的
帐篷亮起，看过去像一个
安静而温暖的红灯笼
像一颗古老而恒久的
良心

2022.3.16

54、桃花汛

天地之间
一场盛大的爱情

冰凌融化，春天的婚讯
一夜间传遍两岸

河水里装满春雷
巨大的肺活量，等待表白一吼

花朵的心跳在鼓涨
面颊绯红，站在岸边望眼欲穿

万千只蜜蜂，迎亲的仪仗队
搬开甜蜜生活的大闸

春风为媒，长衫一路飘过河谷
从此，好日子如石头开口说话

舞狮的壶口潮汛
掀起桃花的红盖头

2022.3.21

55、玄 鸟

不是欢快如电的燕子
也不是拥有超级雷达的蝙蝠
或者黑色预言家乌鸦
甚至，也不是穿着大氅的
杀手鹰隼

但我确凿感到了它的存在
当我经过一座墓地
桃花灼灼，杜宇声声
它就站在某一棵树上，沉默如铁

它并不是亡魂
也非守望者，当我从那里穿过
并未惊扰到它
但分明就在高处，背后
独自沉默着目送我的背影
有一瞬我蓦然回首，仿佛看见了它
黑的影子，一闪
定睛，却空空如也

我感到的不是惊惧
而是从此，挥之不去
一只玄鸟，它就沉默着站在高处
我的背后，那或许叫
命运

2022.3.22

56、三颗红薯

苹果走出冷宫，几个聚在一起
闲坐，述说那一场大雪
太阳出来，被三月冻过的桃花
愈显楚楚，比樱花
多爱过一个崔护
更多的花，独自开落
遥望一列车，长长穿过
寂寞了山河

这个春天
你知道，瘟疫如雪
战火燃过三月
飞机从高处，自由落体似冰雹
一根铁索，寒遍半个国
但还是有三颗红薯，抱团
翻过冬天，挤出生锈的铁栅
成为一派春色

2022.3.23

57、尼泊尔风铃

户外悬垂的那小块铸铁，有铃铛的模样
据说来自尼泊尔
一座阳光经常光临的小寺
已经过了一个冬天
始终静默，从不发言
它采集过长安的月辉，稀疏的星光
收纳过秋蛩的吟唱
也肩负过薄霜和轻雪
但依然，像一团凝固的夜色
现在到了春天，离花朵只有咫尺
那空穴的部分，应该储满了清香
我见过一只蜂围着它上下勘测
似在考察一个居所，却终又飞离
我知道它并非染上乡愁的抑郁
也不是在等待一场风
——此前的风，从未打开过它的心扉
它似乎要决计哑默下去
决计对春天也说不
直到有一天深夜，我突然
耳鸣，仿佛听到寺檐的
铃声

2022.3.24

58、闲愁难脱

一大早，手机就接到推送
“莺初解语，最是一年春好处”
是的，长安的春天正好
花树竞放，鸟的嗓音水灵灵
含着雨滴和糖
我站在阳台伸腰，扩胸
长嘘一口
很多天，就是这样
如书上说的：岁月静好
但我却高兴不起来，分明觉得
哪里有点不爽
我仔细检讨，没发现个人
遇到什么烦恼，最后
我确信，是这个春天出了问题
鲜有人独善其身
它因人类患病，传染给许多
如我的凡人

2022.3.25

59、总有事物在唤醒我

悬铃木是一座寺

每天我打它下面走过

小和尚，从冬到春

都在默诵贝叶经

大法师是一只长尾鸟

它精神主义的巢，居在高处

有时会望见硕大的落日

那是一次觉悟

有时会看见满月降临树顶

那是一次涅槃

深秋时会遇见一地袈裟

东奔西走化缘

冬日里大雪宁静，

赞美诗沿着树，升向高处

我就住在悬铃木大街

偶尔会听到身体里有钟敲响

2022.3.25

60、口腔诊所

西伯利亚的风刮过牙床
接着，北冰洋的水漫漶过来
我仿佛躺在辽阔的北极旷野，就要
不省人事。那个身着白大褂的
北极熊，一只手扼住我的喉咙
另一只，严刑拷打我的牙齿
现在我知道，唇健在也会齿生寒
而以前经历过的齿冷，都只是
矫情而可一笔勾销
人过中年，牙齿变得越来越世故圆滑
对人间坚硬的事物，步步后退
再也没有那么多憎恨
让上层牙和下层牙相互角力
再大的委屈，也不会牺牲一颗牙
咽进肚子里。已故去的牙
留下一个黑洞，成为活牙的警告
对一切离谱的话都不再阻挡
两排越来越变得灰暗的牙
还在萎缩委顿，让我失望
梦里，它们偶尔还如切如磋
咀嚼黑暗和人生的虚无
但微笑时，却躲着不再露面
——我因此决计给它们看一次病
但我遇上的不是牙医，而是巫
我终于呼吸上来，第一件事就是
满地找牙
出了诊所，我想起老聃
对牙说：你们好好活吧
不要再攀比舌头

2022.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