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以后，学着关心人类

本能地反感“抗疫诗”，但我写下的又是什么呢？

                                     ——题记

1、《羞于写诗》

雪片一样飞来的诗
包围着我，愿它们都成为
一只只清洁的
白口罩

可是，为什么我
变得哑默 失语
像一件被病毒毁坏了的
老乐器

2、《哪里不适》

我不是医生，更不是
战士。我去不了武汉
也去不了省城西安

现在，几乎出不了
家门
我捐不出一瓶酒精、消毒液
甚至一只口罩
我想捐一点钱，可找不到一个
可以信赖的人
那么，也许可以在手机上
捐一些有用的话
但那些话，好像被人说完
我所有的亲人都安好无恙
同事，朋友，邻居
以及他们的宠物
所有的熟人，都不缺
我的帮助
可是我不敢说出：我需要帮助
因为我分明觉得
哪里不适

3、《杀毒，然后升级》

春风还隔离在路上
坚冰已被阳光敲破，伤口裸露
河流的泪水，漫延向前
隐忍，却更有力量
连鸟雀也变得沉默，又是一个
不眠之夜
我在一座小镇，一枚手机
临测着我的心跳
疑似忧郁，确诊悲伤
愤怒已被治愈
泪花，却还是不能劝返

一把枪，一次次对准我
要我坚守爱和信心的体温
一只口罩，包藏了
我的狭獈和自私
唾液有毒，诅咒止于一棵
无辜的病树。现在我相信
苦难，是一枚药片
杀毒之后，是人类集体
升级

4、《劳动者的春天》

喷洒消毒药水的人
缓缓地走在小区空旷的路上
他背着药箱，手拿持枪
有点像我每年见到的园丁
但那个人，穿的衣服是淡绿色
洒药的部位也不同
而且那个时候
草木已经返青

我是站在玻璃窗后看见他的背影
很多天，我宅在家里
吃着为春节攒下的食物
看电视，刷手机
隔岸观火，焦虑，悲伤
以泪洗面
但现在正一天天变得麻木
越来越像一具酒囊饭袋
身心都起了罪恶

喷洒药水儿的人
心中的春天
一定比我的真切
“工作着是美丽的”
以前，我看到这句话
觉得它多么虚伪，矫情
甚至充满欺骗

5、《谁是盲者》

不知那只向人间投毒的蝙蝠
在生物界里，是以身殉国的英雄
还是引来更大灾难的害虫
死者已矣！活着的蝙蝠
还继续把自己倒挂在洞穴
昼伏夜出。它们躲避人类捕杀的本领
并未因此提高，而那灵敏的雷达
依然无法探测出善者或恶人
但在现代智人的眼里，它向自己的体内
装备了一百多种毒品，并隐藏在黑暗里
拥有一副撒旦的面容。也有人想像它是
侠者，令罪犯闻风丧胆的黑暗骑士
可在中国古人那里，它是降福人间的
吉祥之鸟，作为图腾
嵌在门窗上，建筑里
我不再诅咒那只蝙蝠，一场血难
让我开始怀疑人类中心主义
并试图站在蝙蝠的立场，看一回
人，和人间

6、《今后，学着关心人类》

从窗户向外
可以眺见背阴处的残雪
这些白色的口罩
还闪着最后的寒光
许多天，我蜗居小镇
躲避一场浩劫，闭门思过
耐下心来
和自己相处

远方的风暴，如地震的余波
正在减弱，小镇的春天
仿佛年年迟到，但没有一次等待
如此漫长
以前，我总习惯关心自己
从今以后，我要学着
关心人类

7、《世界有一瞬间安静》

一群蝙蝠遮云蔽日，抵临澳洲高原
一大群蝗虫铺天盖地，扑向非洲大地
这是公元2020年
我在电视上，看见一只考拉
在大火中逃跑，失声倒下
一只鸡，在一片混乱的尖叫声中
被扔进深坑，掩埋
这是中国庚子年春节
病毒戴上王冠，宣示它生杀予夺的
威权，而不久前在另一个地方
一枚导弹，穿过早春的蓝天
粗暴地问候了一架航班
我不理解，动物园里
一头大猩猩的狂躁和抑郁
就像它也不懂我被口罩掩盖的
恐惧和悲伤

没有谁能破译世界灾难的密码
也没有谁能够找到并按下暂停键
好几次有那么一瞬，我觉得
时间停顿，万籁俱静

8、《我的台词》

2020年02月20日20点20分
人们还会以爱的名义深情表白
但因为一场浩劫
此前设计的台词一定会被
深深更改

爱，也许是
这个世界和人之间的
唯一密码

我，因此把我的台词改为
我爱，并
祝人类好运

9、《沉默者》

远山上的残雪沉默着
空旷的田野沉默着
小镇的店铺沉默着
街道旁的树木沉默着
麻雀们飞上飞下
也沉默着

看守大门的人沉默着
喷洒消毒药水的人沉默着
坐在长椅上晒太阳的老人沉默着
倒垃圾的人沉默着
走在路上的人也都沉默着
超市里买东西的人沉默着
卖菜点的小贩沉默着
送快递的小哥沉默着
做饭的母亲沉默着
看书的小学生沉默着
卧在沙发边的小狗沉默着
挂在晾衣架上的口罩
也沉默着

只有小区门口的喇叭
声音宏亮
循环播放着
政府公告以及居民注意事项

我感到，每一个沉默
都正在结为一种力量
最终会结出一颗果实
就像向日葵，慢慢低下
沉重的头颅

10、《咕咕鸟叫了》

早上醒来，听见不远的地方
咕咕鸟在叫
这鸽子般大小的灰鸟儿
我曾在回家的路上，碰见过
它的瞳仁转向我时
选择了信任。每天它在路边觅食
更像是为了安慰
过路的每一个人
有很多天，我没有听到
任何一声鸟鸣，好像它们也知道
人间正在发生的事情
安静，安静，不要打扰受难的人
仿佛是它们共同的心语
甚至，如果它们发现了那该死的病毒
会像看见一只虫子一样啄掉，毫不犹豫
现在，咕咕的鸣叫
落到我的耳畔
像是在给整个小镇，报告一个
喜讯

11、《体 温》

我不知道一棵树的体温
但当一座森林失火时，我知道
它发烧了
我不知道一座山的体温
但当火山喷发时，我知道
它发烧了

我也不知道冰川的体温
海洋的体温，风的体温
不知道天空的体温，大地的体温
果子狸和蝙蝠的体温
蛇和蚂蚁的体温
就是我自己的体温
也是由看大门的保安员
告知于我

但我最近听到最多的就是
很多人的体温在上升
此前，我也不止一次听说
地球的体温在逐年上升

现在我知道
体温上升到发烧，后果
很严重

12、《孩子，快回家》

太阳照在安静的
小镇上，因为大门口的广播
暂停播放公告
小镇，显得更加
安静

有一阵子，我忘了
自己还戴着口罩
小镇似乎一如往常一样
宁静 安祥

但是，当听到楼下的
嬉闹声时，我突然
醒悟过来
真希望几个小孩儿
抓紧玩一会儿，可是
更为他们一时的疏忽
担心

13、《敬惜字纸》

一首诗，抵不上
一只口罩。一个写诗的人
也不比一名护士
不止一次，有人说
大灾面前，让廉价的爱情
走开，甚至有人愤怒
让诗人闭嘴

但是，在另一个地方
有人写下
山川异域，日月同天
为寒夜的中国，送来了一盏
温暖的灯

它让我相信
好的句子，也可以
包扎伤口，好的诗人
不会总是沉默，而大师
死去多年，他说过的话

飘洋过海，还会辗转回来

成为依然活着的

诗句

14、《最后的病毒是人》

原谅那只蝙蝠
原谅那枚只有在显微镜下才能看清的
小小生物，它们也许原本都无意
冒犯人类
仅仅只为了活下去，就像地球上
绝大多数的生物一样
真相用不了多久就会水落石出：一定不会是
阴谋的生化武器，或者
来自另一个星球的袭击
如果真有什么藏在幕后，那也
绝非人类自己。好像谁的一个实验
投向人间一粒试剂
检测一下人心，也或者
对目空一切的人类
敲一声严重的警钟
可是，骄傲的人早已不屑相信
有比自己更牛的存在
智人，正昂首挺胸
奔跑在高能加速器上
像伟岸的英雄，也像
实验室的苍鼠
每一次外来的打击
都被看成挑衅。杀毒
然后完成升级
作为同类，我当然也祝福这个不可一世的
生物：永远好运
但同时充满疑虑
在人类出现以前，肯定已完成过多次更替
凭什么之后就会永恒？
节制，敬畏，万物平等
这样的声音多么落后、微弱
且不合时宜
就算病毒最终被赶尽杀绝
如果人类坚信自己天下无敌
终有一天
一些人，会成为另一些人眼中的
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