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

    我睡眠不好，便常爱做梦。梦的内容大都光怪陆离，乱七八糟，毫无逻辑，不成体统，但做梦的时候却如临其境，如见其人，栩栩如生，好像都在真实地发生着。可是一旦醒来，刚做过的梦绝大多数顷刻灰飞烟灭，了无踪影，死活再想不起来。

    梦这东西真是奇怪，好端端一个人，突然中了巫术，被带进另一个世界，亦真亦幻，说不清，道不明，却看得真切。可是，做梦的时候，眼睛分明闭着，怎么会“看”得一清二楚了呢？这让我想到，人一定潜藏有内视力，在特定的情况下便会打开，“看见”另一个世界。如果是这样，就说明在人的身边，还潜伏着另一个完全不同于人类司空见惯的世界，那么，在那个世界里，会不会也生活着另一种由人变成的“生物”？只不过人平素看不到，仅会在梦中偶尔闪现而已。如果真是这样，所谓的鬼神、灵魂之类就不匪夷所思了。但这样想，还不让我感到满意，我更愿意那个世界与人共在地球却又独立于人，人可以偶尔惊鸿一瞥或者偶然涉足一下。如果是这样，做梦就是一种美好的体验，对噩梦也便多了许多惊奇和释然。

    很多人愿意相信弗洛伊德的理论，他对梦的解析当然深刻，但并不让我满意，因为我做的梦常常毫无厘头、毫无根据，和我的潜意识八竿子都打不着。那些天马行空、光怪陆离的声音和图景根本不曾是我见过的、想过的，比科幻离奇、比空想离谱，纯粹是外来植入的内容，完全超出了我的经验。如果是我的脑电波混乱，为什么一旦醒来，很快就能恢复正常呢？我想，如果不是我在睡眠时，内视力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就是有另外一个世界的生物给我的大脑发射了信号。那么，那个“生物”是什么样子的呢？还有，到底是一个强大的存在给所有人发射了信号，还是许多“生物”给不同的人发送了信息？我倒希望是后者，如此，那个世界就会热闹一些、丰富一些。

    有句俗言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觉得这更不靠谱，如果是这样，我就会在白天里不断念想美女，那样的话，夜夜春梦，岂不把人美死？事实往往却是，日越有所思，夜越无所梦。梦见什么，纯属偶然和造化。也有“托梦”之说，民间就有很多这样的故事，听得人头皮发麻、魂飞魄散。托梦之事必非杜撰，大学士苏东坡就因此写下了让人泪崩的千古名篇《江城子》。我想，这绝不是迷信，人是有灵的，死了怎么会如灯灭呢？但托梦的事毕竟不会时时发生，一定有一些条件还没有被人破译。至情至恨，至悲至苦，至亲至爱，情种，慈母，冤死鬼，差不多总是这些情况，却各有各的机缘，并无定则。还有，托梦的次数一定有严格的限制，不然次数多了，活人谁受得了？还据说，每一个梦都有解，最有名的当然是周公解梦。许多人信这个，并因此或沾沾自喜，或提心吊胆，总之要七上八下。但谁都知道，解出的答案十之八九得不到应验，甚至边都不沾，戏言罢了；应验的十之一二也不过是瞎猫撞了个死老鼠，碰巧或者穿凿附会而已。可是，我依然相信，梦是有解的，但绝不会是标准答案，梦是天机，凡夫俗子怎么会轻易洞破呢！

    有时候也会出现一种情况：做的梦清清楚楚，醒来都历历在目，能回忆起来，也能叙述出来，就好像方才经历过。更有一种奇怪的情况，做梦中途醒来了，到卫生间尿了一泡尿，回来睡下，又开始做梦，并且和刚才做的梦连上了！好像电影的上集和下集，你说奇怪不？也许，梦是负有使命的，它降临到一个人，要么是传达某个存在的旨意，要么是为谁采集人类的信息。那些被看清楚的梦境，则是精品，或者废片——如果最常见的残片是正品的话。但惭愧的是，几十年来，我做了无数的梦，却从未从梦的信息中得到顿悟，说明我是一个愚钝的人，至少不是上帝的选民。

    做梦还会检验一个人的才华，你看人家卡夫卡，做了个梦，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甲虫！庄周做了个梦，竟然不知道是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他。可是我做梦，梦中的我从来是我自己，连把自己变帅一点的梦都没做过。不知道猪会不会做梦？看它那睡大觉惬意的样子，一定会做，并且一定是美梦。如果是这样，我的才华就连一头猪也比不过，真叫人丧气！那些冬眠的动物会不会做梦？我想一定会，不然它们睡的那一大觉就太枯燥乏味了。进而想，自然界的一切生物是不是都会做梦？开花了，结果了，刮风了，下雨了，会不会都是梦境？生活在梦中，好像不错！

    有的人会做梦，比如黄粱一梦，南柯一梦，游园惊梦，甚至十年一觉扬州梦，但我觉得最美的梦还是红楼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千古一绝！神仙都做不了这样的梦，却让一个有鼻子有脸的人逮着了，真是幸福、幸运、幸会，真给人争气、争光、争脸！可是，我做过的最好的梦想起来也就是个春梦，真是丢人不浅！不过，白居易写过：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不知道他写的是春天的梦呢，还是云雨的梦？从花非花，雾非雾来看，更像是后者，这让我感到安慰。但有的人梦却是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便觉得春梦毕竟有点不好意思。

    苏东坡说：人生如梦！听起来好像很是消极。人，生不带来什么，死不带去什么，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想来让人垂头丧气，好似梦一样虚无。但是，过程呢？如果认定虚无是注定的，过程难道不可以很精彩吗？就像苏东坡的一生那样。如此，他说的人生如梦难道不可以理解为人生如梦般美丽？无论如何，有梦的人生还是值得一过的。最悲惨的也许是，脑袋空空，什么梦都没有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成为一只甲虫，还要悲惨的是，竟然是一具甲虫的空壳！

    梦想，是一个好词，有一种向上的正能量。据说有梦想就会有舞台，有梦想就会有丰富的人生。但是，谁负责考察梦想的内容？如果众多的人都梦想赚钱发大财呢？好像也不怎么美好。梦想，应该像山野里的花，微小，美丽，千姿百态，五彩缤纷、自由自在，这人间才算美好。当中国人都在这样做梦，那才是美丽的“中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