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小镇

 

 

 

1、红灯笼照耀的小镇

 

把窗玻璃擦亮

把一年的好光景擦亮

我的瑞雪照耀的小镇

在旧历的年关，空气清冽

每一个屋前，都飘出温暖的清香

 

该打烊的都已关起店门

只有卖对联的大叔，还在忙碌地挥舞着毛笔

只有卖水果的大嫂，还笑着红扑扑的脸

我的红灯笼照耀的小镇

鞭炮声已零星响起

孩子们，已迫不及待地追着新年

 

春风已走在半路，就要翻过剩下的几座大山

枝头的雀儿梳洗着羽毛，也准备过年

我的阳光照耀的吉祥小镇

正在准备出炉新年的第一个太阳

这个时候，让我抓紧写下迎接的诗行

 

2、小镇，春暖花开

 

北风在昨夜，又悄悄和小镇

幽会了一次

早晨，眉际掠过它恋恋不舍的

薄衣襟

 

杨柳依依，去年的两只鸟

从哪里又飞了回来

此起彼伏，对唱天仙配

 

卖风车的大叔

脸膛红润，红风车转动

他的手推车

慢悠悠飘过小镇

 

小街的一角，一个戴花袖套的

南方姑娘低着头，揭开一锅

热气腾腾的竹筒粽子

不远处，爆米花炉子

轰然炸响

 

阳光明亮，一树一树的花

热热闹闹敲锣打鼓

一个姑娘骑在毛驴背上

身着红装，低着头

一枝杏花探出大门

含情脉脉送她

嫁给远方

 

3、小镇，一场细雨正在抵达

 

小面馆的红灯笼依然轻盈在窗棂

包子店的新作出笼热气盈门

当、当，当当，没错

又是那个憨实的跛足鞋匠

嗒嗒嗒，嗒嗒嗒

肯定还是那个戴花袖套的女裁缝

 

这是正月，隐约的酒香和倦怠

还在小镇的身子里回荡

卖糖葫芦的吆喝，从街头到街尾

像往年一样悠长

一个趔趄学步的孩子失手，放走了红气球

他正抬着头拍着手呀呀喊叫

 

两只回家的灰鸟，在枝头商量着一年之计

又要开始你耕田我浇园的日子

几只小狗，没有功课和作业

在房前的土路上追风撒欢

一只脱毛公鸡，在院门引颈高歌

它还以为自己是小镇的王子

 

这个时候，远处山坡的最后一粒雪悄悄融化

一场细雨，正从一片杏树林轻轻走来

这个时候，我儿子在家低头捣蒜

我陪着妻子买回今年大棚里的第一茬新韭

 

4、小镇，秘密过客

 

一群花衣衫的鸟雀

在早晨悄悄抵临小镇

她们像一伙城市的女人

一次远游路过这里歇脚

 

她们在小河边栖落

用翅膀轻盈地拍打浪花

动作优雅但叫声有点放纵

她们的花衣衫好像更加明亮

 

她们掠过一块空旷的田野

在一根电线上一字排开

像是在开一个会议

因为意见不合而集体沉默

 

她们飘走后

太阳的红鸡蛋从东山慢慢升起

一只司晨的公鸡仰头亮嗓

一队麻雀开始起落

 

但她们走后

空气里仿佛有了一丝异样的香气

那根晾花衣衫的电线

好像跟原来有点不太一样

 

5、小镇，秋风初起

 

早上我经过一棵梨树

梨子在树叶间闪烁，开始饱满

一只小狗碎步跑到栾树下

抬起腿，做了一个记号

月季花开得丰润，显牡丹气象

草坪上，猫着一个拔除野草的人

没带草帽

 

昨夜，秋虫的赞美诗彻夜不眠

很多天了，我都不做梦

睡得安然

一只金龟子，躺在它的大地上

尸体舒展，像是没有经过挣扎

一株近旁的草挑着薄露

昨夜的天国很低

 

邮递员骑着自行车，铃铛闪亮

谁还在等一封毛笔小楷的信函

而头上飞过的鸟更像信使

在北风没有吹来之前

河水安静，窗户上的牵牛花

攀过邻家的窗台

 

过了很久，听说远方的一列火车

掉下大桥，但开往小城的那趟班车

还在沿着路边，徐徐接人

我准备去小镇上的那个小书店

路上碰见疯女洗了头，长发披肩

独自面色含羞

 

6、小镇的麻雀

 

它们像是我喂养的宠物

每天，在我住的楼下

跳跃，在我上班路过的草丛里

觅食

它们看上去只安于待在小镇

和左邻和睦相处，和右舍共同

分享树梢或者屋檐

它们的瞳仁亮晶晶一尘不染

从不相信世上有一颗微小的子弹

它们知道小镇那只馋嘴的花猫藏在哪里

并能轻易躲开

小镇没有什么会伤害它们，最多会受到玩童

爆竹的惊吓

 

它们也安于在低处飞翔

乘着小河边的微风你追我赶

采集小树林里的山果和花香

一起搭建柔软的巢、呵护有雀斑的鸟蛋

它们的梦想，从不高过小镇上空的风筝

它们也爱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那只是小镇的故事新编

它们看来不打算再飞得多远

只一心守着小镇拳头大小的巢

和瓦蓝瓦蓝的天

 

7、雪落小镇

 

山白了，地白了

房子白了，树也白了

但是，通向小镇外的那条柏油路

还湿漉漉地黑着，唯一的公共汽车

昨晚停靠在车站路边，不再等行人

 

雪花飞到它喜欢的去处

小街上，稀疏的行人

步伐缓慢，似乎都漫无目的

麻雀也不见了

偶尔会碰见一只毛茸茸的狗

但是，街上的小酒馆还开着

卖糖葫芦的大爷还推着他的小推车

玩童，在哪个地方

偶然点响爆竹

 

我是说，远方来的朋友

就不要急着回去，留下来

我们一起喝酒

 

8、大雪小镇

 

满世界的大雪

在下

在下

在下

这无声的夜晚

安详的小镇

 

仿佛一场盛大的葬礼

庄严，肃穆，圣洁

但没有悲哀

死者不会是一个人——没有人能够匹配

也不会是上帝——他好像就在头顶

但一定有什么消逝了，永远地

那或许是时间？

 

仿佛一场隆重的纪念

热烈，深厚，博大

但没有喧哗

不是为了一个国度——要比这更大

也不是为了一个人——没有谁堪承受

但一定有什么留下了，永恒地

那或许是爱情？

 

满世界的大雪

在下

在下

在下

我站在纷扬的雪中

周围是小镇安静朦胧的灯

 

9、小镇小雪

 

有人在院子里堆了雪人儿

有人在门前扫开一条小径

孩子们追逐着打起雪仗

间或，响起零星的爆竹声

但是，雪花又飘了起来

稀疏地，漫不经心地

欲说还休，却又割舍不断

 

我喜欢走在雪地里

听一种摩擦声，窃窃私语

那该是岁月的回味

飞过眼前的雪花

仿佛如丝如缕的思念和眷恋

旧年刚刚过去

小镇上似乎还飘荡着酒香

在世间，我已经多次摔跤

但现在，我还愿意被雪绊倒

 

一场好雪，总让我感到吉祥

并且更加热爱这小镇和人间

但这个时候，我也纠结

我是该披着一身雪，回到温暖的小屋

还是乘上一列绿皮火车

慢慢走远

 

10、小镇之雪

 

偎依屋檐的雪

红灯笼照耀的雪

麻雀议论的雪

猫步印花的雪

鸡鸣声中树枝跌落的雪

农用车顶上小憩的雪

酒香里微醉的雪

鞭炮声叫醒的雪

 

跛子鞋匠叮叮当当的雪

花袖套裁缝嗒嗒嗒的雪

冰糖葫芦外乡人围巾上的雪

卖土鸡蛋大嫂篮子里的雪

卖红薯大叔炉膛映红的雪

捡垃圾大爷胡茬上的雪

卖菜姑娘眉睫上的雪

送信自行车小伙铃铛清脆的雪

饺子馆门楣上的雪

山货铺阶前的雪

车站牌上等待的雪

 

热的雪，冷的雪

深的雪，浅的雪

一座雪里的北方小镇

几条雪径蜿蜒进大山

一条雪路向远伸展

越来越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