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故事：半年宰相骄横甚，专欲由来事不成

    话说卢龙节度使杨志诚既得右仆射兼衔，踌躇满志，密制天子衮冕，被服皆拟乘舆，居然有帝制自为的思想，渐渐的骄侈淫暴，酿成众怒，致为军士所逐，另推部将史元忠主持军务。史元忠将杨志诚僭物，悉数取献，乃由朝廷遣使按治，授史元忠为留后，并传旨再逐杨志诚，令戍岭南。杨志诚带领家属及亲卒数十人，狼狈奔太原。李载义正镇守河东，出兵报怨，把杨志诚妻子及从行士卒，尽行捕戮，及欲并杀杨志诚，幕僚因未奉朝旨，劝令释放，杨志诚乃得脱去，孑身至商州，又是一道正法的诏令，传与商州刺史，送他归阴。拥兵者其鉴之！进史元忠为卢龙节度使。成德节度使王庭凑凶横专恣，幸得善终，军士愿拥王庭凑次子王元逵为留后。王元逵却循守礼法，岁时贡献如仪。唐文宗嘉他恭顺，特遣绛王李悟之女寿安公主，下嫁王元逵。王元逵遣人纳币，备具六礼，迎公主而归，自是益加逊慎。

    外患幸得少纾，内讧又复继起。王守澄与郑注狼狈为奸，经侍御史李款连章弹劾，得旨查究，王守澄匿郑注不出，令潜伏右军中。左军中尉韦元素，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亦颇恨郑注，左军将李弘楚因密白韦元素道：“郑注奸滑无双，卵鷇不除，使成羽翼，必为国患。今因御史劾奏，伏匿军中，请中尉诈称有疾，召郑注诊治，李弘楚愿侍中尉左右，俟中尉举目，擒出杖毙，然后，中尉向上请罪，陈郑注奸伪，窃料杨、王诸使，定必替中尉解说，中尉决可无祸，不必迟疑。”韦元素允诺。当由李弘楚召郑注，郑注见韦元素毫无疾病，自知情况有变，他却从容跪伏，叩首贡谀，但说了几句媚词，已把韦元素一片杀心，销化净尽。当下亲自扶起，延他入座，殷勤导问，听言忘倦。李弘楚屡顾韦元素，韦元素却目不转瞬，一意与郑注接谈。语已终席郑注即起辞，韦元素又厚赠金帛，遣还右军。贡谀献媚，足以起死回生，无怪拍马风气，终古不改。李弘楚不便下手，郁怒非常，便辞职自去。未几，疽发背上，便即毕命。

    王守澄入白唐文宗，言郑注无罪，且荐为侍御史，充神策判官。唐文宗内惮王守澄，只好允诺，诏敕一下，朝野惊叹。既而唐文宗忽得风疾，瘖不能言，王守澄遂引入郑注，为上疗治。唐文宗饵服下去果然灵验，渐能出声，欢颜谢郑注。郑注自是更得上宠。会值李仲言遇赦还家，见李逢吉。李逢吉正调守东都，意欲复相，即遣李仲言入赂郑注，令作内助。李仲言素与郑注相识，旧友重逢，握手道故，便由郑注引见王守澄，李仲言口才，不亚郑注，既说动王守澄欢心，复得王守澄推荐，入谒唐文宗。唐文宗见他仪状秀伟，应对敏捷，也道是个旷世英才，面许内用。越日视朝，李德裕入谏道：“李仲言前事谅陛下应亦闻悉，奈何引居近侍？”唐文宗道：“人孰无过，但教改过便好了。”李德裕道：“李仲言心术已坏，怎能改过？”唐文宗道：“就使李仲言不能内用，亦当别除一官。”李德裕又道：“不可不可。”唐文宗回目右顾，见宰相王涯，亦适在旁，便问道：“卿意以为何如？”王涯正欲奏答，忽见李德裕向他摇手，未免词色支吾。唐文宗察知有异，转从左顾，见李德裕手尚高举，已是瞧透隐情，便即怏怏退朝；寻命李仲言为四门助教。李仲言及郑注皆嫉李德裕，于是，引李宗闵入相，请出李德裕镇兴元军。唐文宗已心疑李德裕，依言下诏。李德裕入见唐文宗，愿仍留阙下，因复拜兵部尚书，但免相职。至李宗闵入相，谓李德裕已奉节钺，奈何中止？乃更命李德裕出镇浙西。尚书左丞王璠曾泄宋申锡密谋，赞成漳王冤狱。至是复与郑注等进谗，谓李德裕尝阴结漳王，谋为不轨。唐文宗大怒，召王涯、路隋等入商将下严谴。路隋道：“李德裕身为大臣，不宜有此，果如所言，臣亦应得罪。”六七年宰相，未闻进一嘉谟，至此始为李德裕辨诬，大约是相运已满了。唐文宗意虽少解，但不免迁怒路隋，竟令他代李德裕职任，罢李德裕为宾客分司，擢李仲言为翰林侍讲学士。李仲言改名为训，隐然有训诲的寓意。御史贾餗褊躁轻急，与李宗闵、郑注友善，夤缘为相，得继路隋后任。贾餗喜出望外，忽夜梦见亡友沈传师，瞋目与语道：“君可休了！奈何尚贪恋相位？”说着，复兜胸一掌，将贾餗击醒，吓得贾餗浑身冷汗，起坐待旦，特备肴私祭沈传师。越数日，复梦见沈传师道：“君尚不悟，祸至无悔。”一面说，一面摇手自去。贾餗尚欲追问，被沈传师一推而寤，默思亡友垂诫，少吉多凶，意欲辞职归里，晨起与妻妾等谈及梦兆，女流有何见识，都贪恋目前富贵，争说梦兆无凭，何足深信？贾餗亦辗转寻思，自以为有恃无恐不至罹祸，遂安心任职。居高官，食厚禄，拥着娇妻美妾坐享太平。怎晓得祸福无常，一念因循，竟至后来灭族呢？

忽京城大起谣言，谓郑注供奉金丹，是由小儿心肝采合成药，慌得全城士庶，统将小儿藏匿家中，不令外出。郑注也觉奇异，拟将此事架陷仇人杨虞卿，奏称由杨虞卿家人捏造出来。杨虞卿正为京兆尹，凭空受诬，被逮下狱。李宗闵亟为救解，由唐文宗当面叱退。郑注与李训，又交谮李宗闵，竟贬李宗闵为明州刺史，杨虞卿亦受谪为虔州司马。李训欲自取相位，因恐廷臣不服，先引御史李固言同平章事。郑注亦得受命为翰林侍读学士。郑注与李训更迭入侍，均为唐文宗规画太平，首除宦官，次复河湟，又次平河北，开陈方略，如指诸掌。唐文宗本隐嫉宦官，只因无力驱逐，不得已含忍过去。又尝虑二李朋党，互相倾轧，每与左右谈及，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难，至是得李训、郑注两人，奏对称旨，又非二李党羽，遂大加宠任，倚为腹心。李训、郑注无仇不报，凡有纤芥微嫌，不是说他贿通中官，就是说他党同二李，非贬即逐，殆无虚日。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