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之变：唐军借兵收复西京，功高盖主李泌辞归

    是时，山南东道节度使鲁炅困守南阳，屡为贼将田承嗣等所围粮尽援绝，突围走襄阳。河东节度副使兼上党长史程千里，出击贼将蔡希德马踬被擒。灵昌太守许叔冀为贼困住，拔众走彭城，睢阳数次却贼，数次受围，贼将尹子奇誓破此城，城中兵少食尽，势亦垂危。唐肃宗屡闻败警，焦灼的了不得，且因贼兵逼近，无暇他顾，只好委任郭子仪，决计再攻西京，当下大飨将士，一一慰勉。且特语郭子仪道：“功成与否，在此一举，愿卿竭忠尽智，无负朕望。”郭子仪道：“此行不捷，臣必捐生。但有两大要事，请陛下施行。”唐肃宗问是何事？郭子仪一一说出，一是请元帅广平王李俶，亲自督师，一是请征兵回纥同往击贼。唐肃宗准如所请，遂令广平王调集朔方西域等军，大举出征，一面驰使回纥，乞即发兵入援。

    回纥怀仁可汗之子磨延啜嗣父登位，号葛勒可汗，有意和唐，立遣太子叶护等，率精兵四千余人，驰至凤翔。当由唐肃宗引见，厚礼款待。且令广平王李俶，与叶护相见，约为兄弟。叶护大喜，称李俶为兄，于是共得兵十五万人，号称二十万，出指长安。到了城西香积寺旁，连营为阵。李嗣业统前军，王思礼统后军，郭子仪统中军。长安贼亦倾寨出战，共约十万人，与官军南北对垒。贼将李归仁拨马舞刀出来挑战，前军各奋力接仗，战不多时，那李归仁故态复萌，佯作败退状，驰回本阵。官军乘胜追上，直薄贼垒，谁料李归仁翻身出来把刀一麾，贼阵中有名悍卒，统持着大刀阔斧，恶狠狠的截杀官军。官军猝为所乘，自相惊乱。李嗣业在后督战，见部下逐渐溃退，不禁大愤道：“今日不委身饵贼，我军尚有生望么？”说着，即将铁甲卸去，持了一柄纯钢铸的长刀，纵马向前，大呼奋击，刀光过处，贼头纷纷落地。李归仁舞刀来迎，李嗣业刀长手快，乱劈过去，喝一声：着！已将李归仁头盔劈落。李归仁披发逃回，贼亦随却。李嗣业再接再厉，身先士卒，杀入贼阵。回纥叶护也率众随上，趁势捣贼，贼众遂乱。郭子仪知贼多诈，令仆固怀恩带领锐卒，防护辎重，果然，贼后军抄至官军阵后，前来掩袭。仆固怀恩驱军杀出，一阵横扫，好似风卷残云，立将贼兵驱尽。郭子仪、王思礼两军，一齐出击，那李嗣业带着前军与回纥健卒，已洞穿贼垒，从前面杀到后面，会集全师再行夹攻。自午至酉，斩首六万级，安守忠、李归仁等，到此也不能再战，弃甲曳兵，逃回城中。入夜尚嚣声不止。广平王李俶见全师大胜鸣金收军。仆固怀恩叩马进言道：“贼今夜必弃城出走，请元帅下令穷追。”李俶摇首道：“军力已疲，不宜轻进。”仆固怀恩又道：“战尚神速，可进即进，大帅如虑各军劳苦，仆固怀恩愿率三百骑，追缚贼首，归献麾下。”余勇可贾。李俶复道：“将军战了一日，也未免吃力且回营休息，明日再议！”仆固怀恩不便再争，怏怏而退。

    各军俱归宿营中，到了次日，李俶正升帐发令，已有侦骑来报，贼将安守忠、李归仁与张通儒、田乾真等，均已弃城遁去。李俶乃整军入城，百姓扶老携幼，争来迎接，夹道欢呼，喜极而泣。至李俶入城安民，回纥叶护向李俶请求，欲如前约。原来，唐肃宗召见叶护时曾与面约，谓克复西京，土地人民归唐，金帛子女归回纥。回纥援兵只有四千，何足平贼，况欲借外力以平内乱，后患亦多，唐肃宗遽以是为约，何其愦愦？叶护见京城已复，当然如约要求，李俶无法推辞只好向叶护下拜道：“今始得京师，若遽行俘掠，东京必望风生怖为贼固守，不可复取了。愿至东京后，始遵前约。”叶护下马答拜道：“当为殿下径往东京。”言已，复上马出城，驻营待命。李俶留京抚阅三日，军民胡羌，罗拜道旁，相率叹美道：“广平王真华夷共主呢。”

捷报到了凤翔，唐肃宗大喜，百官入贺，即日遣中使啖庭瑶入蜀奏白太上皇，表请东归。一面命左仆射裴冕入西京，祭告郊庙，宣慰百姓。且调嗣虢王李因留守西京，令广平王李俶东出平洛，惟行军长史李泌，召还行在，不必东行。李泌驰还凤翔，入谒唐肃宗，唐肃宗慰劳数语，即接说道：“朕已表请太上皇东归，朕当退居东宫，仍循子职。”李泌忙答道：“太上皇未必东来了。”唐肃宗惊问何因？李泌答道：“陛下正位改元，已经二载，今忽奉此表，转使太上皇心疑怎肯即归？”唐肃宗爽然道：“朕知误了，今且奈何？”李泌从容道：“陛下放心，臣当另草大臣贺表，请太上皇东归便了。”唐肃宗即命左右取过纸笔，嘱李泌草表。李泌不假思索，一挥即就，捧呈唐肃宗过目。唐肃宗瞧着，系是群臣署名，略说：“自马嵬请留，灵武劝进，及今收复京师，皇上无日不思定省，请太上皇即日回銮，以就孝养”云云。结末数语，尤说得情词迫切，悱恻动人。唐肃宗不觉泣下，立命中使奉表入蜀，且留李泌宴饮，同榻寝宿。李泌乘间乞归道：“臣已略报圣恩，今请许作闲人。”唐肃宗道：“朕与先生同忧，应与先生同乐，奈何思去？”李泌答道：“臣有五不可留，愿陛下听臣归去赐臣余生。”唐肃宗问道：“何谓五不可留？”李泌答道：“臣遇陛下太早，陛下任臣太重，宠臣太深，臣功太高，迹亦太奇，有此五虑，所以不可复留。”这也是知彼知己之论。唐肃宗笑道：“夜已深了，先生且睡，缓日再议。”李泌又道：“陛下与臣同榻，臣且尚不得请，况异日在御案前呢。陛下若不许臣去，便是要杀臣了。”唐肃宗惊诧道：“先生何疑朕至此？朕非病狂，何至妄杀先生？”李泌凄然道：“陛下不欲杀臣，臣尚得求去，否则臣何敢再言？且臣恐杀身，并非疑及陛下，就是这五不可呢。臣思陛下待臣甚厚，臣且未得尽言，他日天下既安，臣未必常邀圣眷，那时还好尽言么？”唐肃宗道：“朕知道了。先生屡欲北伐，朕不肯从，所以介意。”李泌答道：“非为此事，乃是建宁一事哩。”唐肃宗道：“建宁过听小人，谋害乃兄，欲夺储位，朕不得已赐死，先生岂尚未闻么？”李泌又道：“建宁若有此心，广平王当必怀怨，今广平每与臣言，痛弟含冤，一再泪下，且陛下前日欲用建宁为元帅，臣请改任广平王，建宁果欲夺嫡，应恨臣切齿，为什么视臣为忠，益加亲善呢？”唐肃宗听到此语，也忍不住泪，且泣且语道：“先生言是，朕亦知悔了。但事成既往，朕不愿再闻。”李泌又道：“臣非咎既往，乃欲陛下警戒将来。从前天后错杀太子弘，次子贤内怀忧惧，作《黄台瓜》词，中有二语云：‘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陛下已经过一摘了，幸勿再摘！”唐肃宗愕然道：“朕不至再有此事。先生良言，朕当书绅。”李泌又说道：“陛下能时常留意，何必多存形迹，此事已蒙俞允，臣愿毕了，只请陛下准臣还山。”唐肃宗道：“且待东京收复，朕还都再议。”李泌乃无言。这番密陈，虽是李泌明哲保身，但也为广平王起见，他恐张、李再行构难，诬害广平王，所以殷勤陈情，启沃主心，这真是苦心调停，保全不少哩。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