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09月07日
(2013-09-07 12:5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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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为了天堂的钟声》连载
第三章 逃亡特工
三
他没有回哈尔滨,而是在中途一个叫三岔口的小站下了车。
一身苦力的打扮,毡帽头,大黑棉袄,扎腿缅腰大棉裤,大棉靰鞡,一张黑黢黢的脏脸,一个伪造的证件,改名王庆富。
他在莫斯科所学的特工技能,在他后来艰难的生存环境中全部派上了用场。
小镇不大,两条破乱的小街。只有两个日本人,管理小镇的头头多是长着弹簧腰的汉奸,一见到日本人就把弹簧腰弯得跟风吹杨柳似的。
他所以选在这里落脚,一是避避哈尔滨追捕的风头,二是适应一下苦力的生活。
他知道短时间内不可能回哈尔滨了,也不可能取得组织上的信任了。他必须找一份谋生的差事生存下去。他所擅长的情报工作所使用的收发报技术,所学的日、英、俄语等技能,绝对不能暴露。他必须装扮成大字不识的大老粗,这样才便于隐蔽。
战乱的年月,在小镇上根本找不到活干。他只好从别人手里租来一辆人力车,找到一个男人被日本人抓去出劳工受伤瘫痪在床的人家,以拉帮套为名,在这家厨房里租下一铺小炕暂时住下来。
这家女主人姓胡,二十几岁,泼辣能干。家里除了瘫痪丈夫,还有一个痴呆孩子。家里外头全指着她一个人。
看到韩一平长相英俊、体格健壮,女主人对他动了真情,半夜三更钻进他的被窝,被他断然推了出去。
一个被通牒、被追捕的特工,哪有心思扯女人?再说,人家一家人活得已经够难了,他哪能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呢?
第二天早晨,那女人却黑着一张脸,将一碗玉米面糊糊使劲往韩一平面前一蹾,指桑骂槐地骂道:“俺他妈侍候了一帮废物!没有一个顶用的!”骂完,转身去了厨房,随后从厨房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骚娘们儿!你他妈嫌俺是废物,去找野男人好了!”躺在炕上的男人蓬头垢面,破口大骂,“小日本鬼子,俺操你八辈祖宗!你们他妈毁了俺们全家!俺把你们千刀万剐都不解心头之恨哪!呜呜……”说着,那男人蒙着破被呜呜大哭。
看到这个情景,韩一平很想过去安慰那男人几句,又怕他产生误会,只好准备离开这家。他正收拾东西离开,却被那女人拦腰抱住了。
“大哥,求求你别走!你就可怜可怜俺这苦命的女人吧!俺求求你留下来,帮俺一把!”
韩一平执意要走。那女人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哭着哀求道:“大哥,求求你别走,俺再也不上你炕了!大哥,求求你千万别走,俺再也不会纠缠你了还不行吗?”
韩一平一时没地方可去,只好暂时留下来。
那女人果然没有再来纠缠他,只是经常用那双并不难看、充满饥渴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偶尔偷偷地塞给他两个煮咸鸭蛋。
他一再推托。她就冲他立起眼珠子,低声道:“你不要俺就把它扔到院子里喂狗!不信你就试试!”
韩一平深知北方的女人泼辣,热情,死心眼儿,能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捧给相爱的男人,无奈之下只好收下了。
每到夜晚,韩一平都辗转难眠,担心家里的母女俩遭遇不测,担心电台,担心卡佳被敌人杀害了。
一想这些,他很想回哈尔滨看看,可他知道不能回去,回去就等于送死。
这种忧心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第二年开春。
一天晚上,一家人已经睡下了,来了两个查夜的。
其中一个家伙把油灯举到披着棉袄的韩一平面前,仔细端详了半天,问他从哪来的?为啥不娶个女人正经过日子?为啥跑这来干这种拉帮套的勾当?
“俺操你祖宗!”没等韩一平开口,敞着怀,露出两只大奶子的女主人,就从屋里冲了出来,张口就骂开了,“俺找拉帮套的咋的?还不是你们逼的!要不是你们把俺男人抓去当劳工成了残废,俺他妈用找拉帮套的吗?你们他妈搂着老婆孩子不愁吃不愁穿,你看看俺们这个家,一个傻子,一个瘫疤,吃了这顿没下顿,不找个拉帮套的,你让俺们全家喝西北风啊?操你祖宗的,你们来质问俺,俺他妈还想找你们算账呢!”
“谁来了?是不是又是那几个狗腿子?”这时,从里屋炕上传来残废男人的骂声。
“你他妈骂谁是狗腿子?”来人回骂了一句。
“就骂你!咋的?你他妈敢进来俺就将尿桶扣到你头上!来呀!你他妈进来呀!我操你八辈祖宗!”
“妈的,一个瘫疤还想反天哪!”两个家伙一看这种情况,只好骂骂咧咧地走了。
韩一平觉得应该离开了。
此刻,他的苦力身份无须再故意装扮,一冬天的风雪吹打,脸又黑又皴,头发蓬乱,留起了大胡子,老了十几岁,已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人力车夫了。
他告诉女主人,他要走了,谢谢她对他的照顾。他说他有家室,他该回去了。
那女人瞪着一双幽幽泪眼,哽咽道:“俺知道俺留不住你,早晚得走。俺知道你是干大事的人,不是卖苦力的……”
“你为啥这么说?”韩一平很是吃惊,不知自己的言谈举止哪方面出了问题。
“俺看你脸黢黑,身子可是又白又细粉,根本不像出苦力的。”
啊,原来是这样。
临走,那女人把韩一平送到火车站。
临上车,又塞给他两个咸鸭蛋,瞪着那双幽幽泪眼对他说:“别忘了俺姓胡,叫胡带弟,啥时候路过这,别忘了到家坐一会儿,俺就知足了。”
“放心,我永远忘不了你,再路过这里一定到家里去看你。但愿你家能早日过上太平日子。”
“嗨……别说了。快上车吧!”
列车开动了,他看见那女人撇着两只八字脚,颠颠地跑着,满脸泪水,冲着车窗里连连挥手。
他透过蒙眬的泪眼,看见她瘦小的身影迅速消失了,消失在空旷的站台上。此刻,他不由得想起妻子临别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