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由故事串起的音乐会

——记章红艳湖南中秋专场音乐会
再过一天就是月圆的中秋之夜,湖南,长沙音乐厅,一场别致的音乐会正在悄然举行。说悄然是因为它前期并没有大肆宣传,也因音乐厅的地理位置偏僻,本以为观众上座率会不理想,但是现场,放眼望去几无虚席,音乐厅内涌进了大批从湖南的四面八方赶来听音乐会的人。说悄然其实它也并不悄然,因为演奏者一席热络的讲话和激情四溢的演奏掀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足以与雷雨抗衡。被掀起的还有人们涌动的心绪,音乐会后仍久久难平,人们奔走分享难掩的激动,纷纷热议音乐会中带来的感动。看似悄然举行的一场音乐会,实则并不悄然。
这就是“春江花月夜——章红艳中秋琵琶专场音乐会”。9月18日晚的湖南音乐厅,迎来了有史以来最为安静,也是掌声最热烈的一场音乐会。“我很荣幸,今晚的八点到十点,是与在座各位一起度过,这是我们彼此一生中都难以复制的夜晚,我会倍加珍惜这段时间。”如此真诚的开场,难有人不为之动容,音乐未起,真情已露。也许,这就是章红艳内心的独白,也是她与她的观众最特殊的沟通方式。音乐会就从这一席真挚的独白开始,由一段段故事串起,其中有音乐的故事,也有章红艳的故事,还有章红艳与那些作品的故事。
故事从2000多年前的“垓下大战”开始,楚汉相争,刘邦、项羽在垓下一决胜负,刘邦胜称王,项羽败犹荣。千百年来项羽在人们心中的英雄形象屹立长存,这首《霸王卸甲》用鲜明的音乐对比道尽了楚霸王的英雄悲剧与儿女情长,章红艳的演绎更是形神兼备,荡气回肠,用琵琶营造的战争气势和对人物内心的细节刻画,在章红艳指尖犹如神来之笔,令人叫绝。开场即气势如虹,无需多言,观众已准备好接受一次音乐的洗礼。
说到传统,章红艳更加恳切,“我的根在哪里,在我的出生地,我是浙江绍兴嵊州人,那里也是越剧之乡,越剧发源地。”父亲是作曲和琴师,母亲是越剧小生演员,从小听着越剧长大,看着父母亲每日练声、磨腔,字字句句都已融进章红艳的血液,成为她艺术之路上最大的财富。正因如此,她说:“因为我知道我从哪里来,所以我知道现在最应该要做什么。”当她介绍到接下来要演奏的是她和父亲为纪念去世的母亲,而根据越剧小生唱腔改编的《越调》时,现场充溢着浓浓的温情,父亲在台下用的笃板为她伴奏,台上台下,一呼一喝,似是父女二人间亲密的对话。“虽然是一个小唱段,但是大家知道,那就是我的根。”她对传统的敬畏,字字恳切。观众更直呼:“曲不在大小,那份情更动人。”
与琵琶曲《诉·读白居易〈琵琶行〉有感》的故事由来已久,每每谈起都不免动情。当年的年少无知,擅自删改的这首吴厚元老师的《诉》,曾令其受到严厉的批评,并称其是对作曲家的不尊重。当吴老师抽丝剥茧般讲述创作理念,解析诗作与乐曲的关系时,章红艳开始明白,作品中饱含着一层层数不尽的诉说,琵琶女的诉说,诗人的诉说,作曲家的诉说,最后汇集演奏家之手,由演奏家手中的琵琶再将其诉说出来。当明白了这些,在一次电视台录像中,她将整首作品完整演奏,希望让吴老师亲自看到她演奏的完整的《诉》时,吴老师却因心脏病突发与世长辞,留下了这份深深的遗憾。说到此处,章红艳不免情绪复杂,“我现在很难说,再演奏这首作品时内心又多了一份情感的表达,但是每一次我的专场音乐会,我都会演奏这首作品,来纪念这位优秀的作曲家。”接下来的演奏,章红艳让所有人听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诉》,正是因为她与《诉》的渊源,此刻的演奏更像是一个音乐家剖析自我的倾情诉说,情真意切到浓时,一吟一颤哀婉动人。牵引得观众不由前倾身体,蹙眉锁目,紧随音乐的起伏而一呼一吸,这样全场观众全神贯注、屏息聆听的场面,在当下多数音乐会中都十分难寻。
自硕士毕业以来,章红艳一直致力于琵琶与西方乐队结合的探索与研究。在世界各地,她与交响乐队合作的演出已达千余场。不仅如此,多位作曲家为琵琶与交响乐队谱写的作品均由她首演,并被广泛传播,部分作品的演出场次已达上百场。今天的音乐会上,章红艳依然选择了与四重奏和交响乐队合作,与之合作的是湖南交响乐团,由著名指挥家、湖南歌舞剧院院长肖鸣执棒。这里的故事要从三年前说起,2010年4月,第一次在长沙举办协奏曲专场音乐会的章红艳即获得极大成功,有人说:“这是长沙有史以来最有秩序的一次音乐会,说明我们长沙人是有音乐素质的。”因为长沙观众的这份热情,章红艳当即与观众约定“我还会再来。”此次长沙之行,正是为了那句约定。与上次不同的是,此次音乐会除了协奏以外还增加了独奏和重奏,担任重奏的是湖南交响乐团弦乐声部的四位首席。深深植根于传统的章红艳依旧选择了经典作品的现代演绎,由作曲家戴宏威和徐振民专门为其谱写的《大浪淘沙》和《天山之春》就是传统与现代完美融合的代表之作。四重奏版的《大浪淘沙》和《天山之春》韵味不输乐队版,其精妙之处就在于几人的默契配合,你进我出,你中有我,中国语言的点状颗粒,与西方线条语言的渗透融合,在此处,没有比这更般配的组合。这样的形式也为长沙观众开启了传统音乐新的审美模式。
下半场两首协奏曲同样是两个精彩的故事,莫凡创作的琵琶与弦乐队《琵琶行》与上半场的《诉》同一出处,角度却不同,一个运用传统创作手法,一个加入现代创作元素,正如有人说“一千个人心目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般,一千个人心中,就有一千个《琵琶行》。仅章红艳演奏的两个版本的《琵琶行》就有两种不同姿态和表达方式,更何况听者,也许早就在心中为属于自己的那个琵琶行暗暗叫好。无论如何,两首同样题材的作品被放置在一场音乐会中,供听者去选择、去品评,这都是演奏家的一种自信,对作品的自信,对乐器语言的自信和对自身演绎的自信。
最后一首不得不提的作品《草原小姐妹》,是章红艳历年来的保留曲目。这部20世纪三大协奏曲之一的作品自诞生之日起,就带有与生俱来的中国气质,因为相较之另外两首协奏曲《黄河》(钢琴协奏曲)、《梁祝》(小提琴协奏曲)是西洋乐器演奏中国音乐,《草原小姐妹》是用真正的中国乐器、中国语言来演奏中国音乐。在章红艳手上,这部作品被上百次搬上舞台,无一例外,都取得了巨大成功。之所以久演不衰,正是因为作品中饱含的无边大爱。人与动物的爱,人与自然的爱,人与人之间的爱蔓延了整部作品。而最终,演奏者用一个真实的故事感动全场,用演奏千遍呈现千貌的表达方式,为这部作品和这件乐器赢得了由衷的掌声。
更大胆的还在后面,面对习惯热闹收场的中国观众,章红艳的返场曲目安排了《春江花月夜》这首传统文曲,正应了那句老话“酒香不怕巷子深”。她用“良宵”来形容今晚的时光,也唯有《春江花月夜》这样的曲子能满足今晚的观众,满足此情此景。在音乐会上,章红艳一直强调的感动来自于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夜晚,长沙观众用卡内基音乐厅观众的水准欣赏了这场演出,他们赢得了演奏家的尊重,也为长沙人赢得了尊重。
细心人不难发现,这场耐人回味的音乐会似乎又变成了章红艳的“且弹且谈”,坦露真心,毫无保留地与观众交流,用最直接的方式传递音乐中的情感,将每一个音打在人们的耳朵里,也刻在人们心里。如此形式,已成为章氏独有的风格标签。
相信所有人都喜欢动人的音乐,而音乐家的职责就是要去演奏那最最动人的音乐,并从音乐中传递出人性中的大爱与美,反映这个时代的审美和人们内心的情感,这样的音乐才更有意义。
排练花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