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

小时候，我一直在北方的老房子，幻想南方大宅里阴湿的墙面渗透出绿绿的苔藓。那些斑驳里，有时间的矜持和骄傲。

外婆的老房子是方圆百里有名的花房。每次说起，外婆都带着自豪。门面上是原木镂空的吉祥图案，粘滞着旧时的窗纸。中堂的门槛很高，外婆从来不让我们坐，一发现就会抬起枯瘦的手轻轻拍在我们的屁股上。中堂正中挂着观音画像，旁边是长长的家谱。外婆有三个姐妹，据说都长的很漂亮。和外婆同住的是外婆的二姐，我们都管她叫大婆。

大婆在我上中学的时候过世了，她去世前的那个夏天，我在表哥新修的二楼里看到大婆颤颤巍巍的从老房子里走上来，每一步都迈得很吃力。头低着，我看不到她的眼神。进得门来，她倚在门边，眼睛浑浊而空洞，大口喘着气，表情迟钝而怪异。她对我说这里的地都是她的，以后你要来这里安家，就在这里盖房子...大婆说了很多话，大部分我都没有听清楚。我却一句话都没有说，第一次，对身边的人从内心里感觉到恐惧。

大婆走的那个夜里，我躺在大婆生前睡的屋子，一夜未曾合眼。堂姐跟我说，人死了，都要回煞的。

黑暗里，隐约地，我听见大婆用颤巍巍的脚步从远处的坟院走回来，边走边拍着身上的土灰，嘴里还嘀咕着，回家都这么远，真累啊。就像她生前一样。

堂屋旁边的偏房一直睡着舅舅。偏房对面有一个小阁楼。小阁楼是我眼里最神秘的地方，外婆总能从里面拿出很多好吃的给我们，糖果，花生，还有苹果。

连接阁楼和地面的是一个木板做的矮梯子，粗壮，笨拙，却是我最欢喜的。觉得它象我搭的积木，别致而且新鲜。表姐上上下下从来不用扶梯子，我每次都要扶着旁边的木板，小心翼翼地爬上去。

工作后，我每年都要回去看外婆。花房依然如昨，我却看到陈旧和苍凉。光景也是一年不如一年。我时常用指尖拂过这些镂空的图案，想象她往昔的荣耀。恍惚间，一切就象鲜活了起来，年轻的外婆操持里外，脸上美艳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