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2020年度云南中短篇小说述评》分五个部分在我的公众号推出后,受到热心人的持续关注,这对评论写作者是个心理的安慰。但在热心朋友的帮助下,迅即发现述评的“遗珠”之恨。既是“述评”,尽可能周全,是评论作者的应有之意,因此,以“补遗”的方式,再说一说现在发现的“遗珠”。
2020年度云南中短篇小说述评(补遗)
宋家宏
过去从未读过大理作家杨友泉的小说,这次一读,令人惊叹。他发表于2020年第六期《湖南文学》的《一筐红苕》,是一篇悲剧意味浓郁的小说,又以轻松、幽默、诙谐,饱含嘲讽与无奈的笔调呈现,小说的文字极有个性和吸引力,这样的文字能力和小说的构思与想象能力,非一朝一夕可抵达。这篇小说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一个女人用一生来回报她的救命恩人。小说开篇即写“饥饿”,写得惊心动魄,稍有历史知识的读者都会明白故事发生在“困难时期”,作者把“饥饿”作了归因,土地的贫瘠,少见的干旱,使叙事主人公挖不到一筐红苕,却在地里救起了一个饿倒的“半大人”。大量的笔墨集中于家庭内部,夫妻间恶语相向,丈夫无能承担起家庭的责任。被救起的“半大人”不走了,此时才发现这是个小女人,她因此而获得了“红苕”之名。她要报答自己的恩人,饥饿却使他们无力“圆房”。她有着顽强的求生意志和坚韧的生命力,肩负起为杨家传宗接代,延续生命的重任,承担起难以想象的苦活重活。最后连骨灰都还给了救命恩人,被杨朱在不知情中吃到肚里去了。小说最后的一笔,充分展现了作者的想象与笔力,和一个优秀作家内心必须的强悍。杨家在自身难保的境况之下,救了红苕的命,这是“大爱”;红苕一生都在报答杨家,终老于外出当保姆的任上,这是她的“大义”,红苕的一生更体现了她对命运的反抗。感谢《湖南文学》发表了云南的一篇好小说。苦难的生活,悲剧性的故事,如何才能写出动人心魄的小说?只有不止于对苦难的直观描绘与呈现,而写出人对命运的反抗,在反抗命运的过程中体现出人的崇高,生命价值的壮美,才是好小说。读这篇小说让人想起刘恒的《狗日的粮食》,张贤亮的《绿化树》等小说。
钱静,也是我们不大熟悉的作者,他发表《四川文学》2020年5期上的短篇小说《打捞》,是一篇读着想读下去,读完有话可说的作品。老一代的生活理念与年轻一代格格不入,他们的理念来自于历史的记忆,来自于个人的经历,刻骨铭心的战争记忆伴随了他的一生。有意味的是,对他的一生造成深刻影响的不是战友的牺牲,自己的负伤,而是给予他伤害的敌国的小姑娘。也许,这是最真实的记忆。战争的硝烟早已散去,记忆中留下的是战争中人的坚毅、顽强与机智、勇敢,无论是敌方还是我方。当这些精神品质与苗族人的遥远历史融会在一起时,在小说的主人公——“我”的父亲的脑海中爆发出了艺术之光,画艺并不深厚的战争英雄乡村退休教师,在苗族妇女的服饰上获得灵感,用自己心灵在一块画布上描绘出了一个民族的“迁徙史”,所有观者无不为这块画布称奇。大风吹走了这块画布,他为此不惜付出一切,那怕生命也在所不惜,最终从悬崖上“打捞”起这块画布。与此对应的是“我”的儿子,终日沉迷于手机,最终为“打捞”手机丧失了生命。小说包含的远非“代际冲突”,而是时代变迁蕴含的社会内容。作者的价值取向显然是父亲一方,其实,小说所蕴含的内容并非作者处理的这样简单,单向度的取舍难以呈现整体的复杂性。小说以第一人称叙事,老一代与下一代夹缝中的视点,由此获得叙事的自由度,并能自然地体现自己的价值观,还有伏笔运用等,都颇具艺术的匠心,只是用一场大风卷走画布略感生硬。
崔玉松的短篇小说《羊啊羊》发表于《当代》2020年第4期,在“云大评刊”的讨论中,多位评刊成员给予关注,这是一篇较为典型的现实主义作品。小说有许多生动的细节与人物心理描写,人物关系的展开显示了作家对乡村生活的熟悉,她在扶贫故事中描绘了真实的乡村世界的面貌。小说主人公二叔为获得村里宝贵的养殖大户的名额,费尽心机,获得之后,却又不能按自己可能的规模发展,因为县乡干部都要政绩,迫使他超出自己的能力贷款。为了还贷款,二叔不得不杀了一头又一头最好的羊,只因为上级领导想尝一尝当地的羊肉。小说中的二叔终于破产了,欠下了可能这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务。
云大评刊成员刘格妤说:“本来想帮扶农村人民致富是好事,可官场人情却让好事变成了恶心事。二叔每杀一头羊,心就痛一次,可是杀了头羊和怀孕的母羊还没有解决补助款的事。吃饭,领导都来,办事,却各种推脱。作者是云南曲靖人,小说中运用了一些云南的方言,既刻画出农村人民的朴实,乐观,也让云南读者读来亲切。”陈林博士认为:“崔玉松写出了作为整体的底层经验的丰富性和复杂性。作者对乡土中国的人伦关系、基层社会的权力关系、乡民朴素的宗教信仰,以及彼此之间的有机关联做出多重表述。在常见的国民性批判模式和牧歌模式之外,崔玉松提供的文本有助于我们重新理解‘中国经验’和‘中国问题’”。
马玫2020年5月发表于《大地文学》的《跳舞的女孩》写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小说以第一人称叙事,“我”遇到了一个身患绝症的女孩,因同情而帮助她,渐生情意。生活的艰辛,无家的漂泊,使他退缩了。小说的最后,可怜的祖孙俩不知所终,在“我”的内心徒留伤感。小说的人物关系以及人物的背景已经设置得很好,祖孙俩并非血亲,“我”的童年也遭遇亲人的抛弃,这些已经具备更深入地突进人物心灵世界的可能性,使这个非常态的故事产生更有深度内容,揭示更常态更普遍的人性内容。惜作者未能作这样的探索。
对一篇综述性的文章来说,“补遗”之遗,既是补“遗漏”之遗,又是补“遗憾”之遗。补遗的过程确也发现了令人难忘的佳作,如《一筐红苕》,这是非常令人高兴的事,若这篇“述评”文章没有述说到这篇作品,对我来说,是非常遗憾的事。补遗之后,还会有“遗珠”吗?相信还会有。本文却难以再续“拾遗”、“补编”之类的文字了。写作总是有缺憾的。对一个严肃而自信的作者,一个有文学理想的作者来说,被“遗珠”当然不快乐,却也并非什么了不得之事。也许还有作者根本不愿意让你“述”让你“评”呢!评论不可能不带有个人的色彩,没有主体性的评论是非常乏味的。好作品却不会始终被评论遗忘,被时间埋没。写出名篇佳作,是每一个写作者理所当然的追求。好作品无关发在什么刊物,更无关有无评论、被谁评论。
2020年2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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