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人生经历文学云大评刊 |
分类: 生存与行走 |
博主按:云南省作协组织了一批作家特写,我有幸忝列其中,这是他们们采用的稿子,先发于此,以示谢意!
以梦为马,不负韶华
宋家宏在80年代就被一群朋友称为“老宋”,那时的老宋其实不老,30岁左右。但比那些朋友年长,所以大家在一起都很自然地称他“老宋”。那些叫他老宋的年轻人,后来都是“昭通作家群”的重要成员,如今有的已经名满天下。老宋和他们一起谈文学、办“野草”文学社、“荒原”文学社,开始了“以梦为马,不负青春,不负韶华”的岁月。从北师大毕业,被省教委“分配”回故乡的老宋,一直心绪难平,深感前程渺茫,是和朋友们一起举起文学的火炬,照亮了这一段崎岖的路程。
80年代,是一个令人怀想的年代。一群不甘沉沦的文学青年在荒原上播种着他们的梦想,要让文学“绿满荒原”。昭通师专是这个群体聚集的中心。老宋家简陋的客厅曾经是他们高谈阔论文学的沙龙,谈文学谈人生谈社会,朝气蓬勃。贫穷可以被踩在脚下,豪气可以气冲斗牛;友谊可以单纯如水,文学之光照亮了灰暗的天空。他们认真分析了云南文学的现状,清醒地发现,这一群人不可能在“边地与民族”的写作道路上成功。于是,狂妄地约定,不以在云南成名为目标,更不做小城名人,要放眼全国,在大刊物上发表作品!老宋还提出,谁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了作品,不是让他请客,而是大家要买酒买肉为他庆功。不久,他研究张爱玲的论文《张爱玲的“失落者”心态及创作》在全国名刊《文学评论》上率先发表。朋友们果然提着酒来了,一时,欢声笑语充塞了他家的客厅。喝得面红耳赤时,有人说:“老宋,你定的规矩就是个阴谋,你是不是早已知道你的大作要发表了?”一阵哄堂大笑,更显友情的可贵。
一群被人嘲笑为“穷文人”的年轻人,很多次聚在老宋家狭小的客厅里,几杯小酒,就着一盘洋芋片,一碟花生米,便可以高谈阔论,指点天下,尽情放飞共同的文学之梦。窗外大雪纷飞,屋里却热情似火。老宋曾经多次表达过对家乡黑颈鹤的喜爱——“黑颈鹤不喜繁华而温暖之区,它们总是飞临偏远而苦寒之地,在高原的寒风中翩翩起舞,超凡脱俗,桀骜不驯。”他喜欢用黑颈鹤来比喻那些“拥有高蹈舞姿”的昭通写作者。
大约因为性格中有不向命运低头的基因,老宋成了一个别人眼中不安于现状的人,像下跳棋一样开始人生的漂移。1994年离开工作了12年的昭通师专,来到一个盛产香烟的城市,还是教书。原以为离昆明近了,似乎离文学的成功也就近了,安居下来才发现,在这里只是离寂寞更近了。在红塔旁边的另一个校园,别人的夜晚在麻将桌上消耗生命,在骑着自行车上课挣钱,换摩托,然后骑着摩托挣钱,向往着小车。他却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外出兼课的机会,一位同处一校的昭通老乡警告他:“你这是自绝生路!”他说,我不能把生命消耗在更换交通工具上。他在寂寞中开始了撰写《走进荒凉——张爱玲的精神家园》。后来这部专著由花城出版社出版发行,一年内重印三次,发行两万册,还荣登花城出版社南京书市销售排行榜第一名。学术论著能畅销市场,确实让老宋深感骄傲。
对老宋来说,大概阅读与研究张爱玲作品的过程才是真正进入了审美的境界。初读张爱玲,是在北京万寿寺的中国现代文学馆,庭院深深,古建筑已显破败,初秋的夜晚更显冷清与苍凉。天缘巧合,在这里读张爱玲,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金锁记》让他感到彻骨冰寒,他的心灵受到强烈的震撼。张爱玲的作品拨动了他心灵深处的琴弦,触到了深层意识中的某些伤痛,十多年来断断续续总没有忘记深入研究张爱玲的作品。寂寞的张爱玲留下了永不寂寞的文学精品,研究张爱玲,也给予了老宋丰厚的精神回报,写作过程虽然艰辛,却也不乏创作与收获的欢乐。
他的人生就像朋友形容的一样,用“下跳棋”的方式追求目标。几年后又从红塔之下,移步省城。他自我解嘲地说过一句话:我用了18年的时间,才从昭通走到昆明。而滇池畔本是他的出生之地。其中甘苦,昭通作家群的成员大约都经历过。别人只看到他们一个个从昭通迈进省城,却没有看到他们身上不服输的劲头,和经历过的艰难与曲折。好在从事文学的人,可以把这些都化成写作的动力。只要能坚持以梦为马,就能不负人生,不负韶华。
在张爱玲研究给他带来声誉之时,老宋却把研究视野转向云南区域文学,长期深耕这片不为人重视的领域。和研究现代文学中的作家作品不同,研究云南当代文学,意味着要与作家面对面相遇。说好听的别人高兴,说点不好听的别人侧目。文章也难以发表在大刊物上,聪明人或者投机者,不会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老宋却说:“我是云南人,对云南文学,要做点良心工作。” 他为此还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就是《做点良心工作》。他提出了云南文学的“两个传统三次浪潮四代作家”的总体建构,他为数十位云南作家写过评论。评论集《阐释与建构——云南文学专论》获得“第八届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著作类二等奖”。
云南文学走过七十年历程,整体研究却十分欠缺。2018年底,老宋率领一群博士、硕士,评选出云南小说的“四十年四十部”,全面梳理了云南小说改革开放四十年的整体面貌和优秀作品,让一些早已被人遗忘的佳作重返读者视野,赢得广泛好评。2019年,他约请几位云南著名的作家、评论家写“云南文学70年”的评论文章,都被婉拒,最后只好自己动笔。《文艺报》很快发表了6千余字的简略版,《大家》又发表了近1.5万字的完整版。这篇长文在云南文坛引起热议。云师大文学院院长、评论家胡彦教授留言:“佩服老宋!这种视野开阔、严谨扎实、有见有识的综论,聪明人、投机取巧者是不会写,也写不了的。”
老宋的傻与率直,让人印象深刻。在云大,他曾与来自普林斯顿大学的一位教授当面争辩,而且是在人家的讲座上,说得人家张口结舌,下不来台,让主办方也深感难堪。他曾写过一篇《四问昭通作家群》,直言不讳地指出昭通作家群当下面临的“天花板”,言辞犀利,直击要害。有朋友担心地问他:你这样写,不怕得罪昭通人?他只是一笑,懒得解释。他始终认为:一个瞻前顾后的人,如何能做评论?更何谈写出好的评论!或者他也相信昭通作家之所以知名,就因为他们有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老宋是一名教授,长期生活在校园,面对众多青春的面孔。学生眼中的老宋,印象如何?有学生形容他:“初见宋老师,只觉得目光凌厉,气场逼人,让人不自觉地心生敬畏。他常穿一件盘扣的驼色唐装,讲到兴头上,眉头微皱,掷地有声,颇有些五四时期旧照片上老先生的遗风。”初见有点老夫子的意味,接触多了又感觉他身上似乎永远洋溢着年轻人的热情,还有几分“傻气”。
“云大评刊”论坛是老宋借助新媒体搭建的一个学术平台,成员以云大中文系的博士、硕士为主,兼有各高校教师、作家及其他文艺工作者。这个工作一做就是13年。别的老师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忙活,拿课题、发C刊、争项目。他却带着学生白手起家办“云大评刊”论坛,没有经费,不计课时。傻得可爱的老师带着一干学生,聚焦当下文学,既放眼全国,又关注云南的文学现场,在远离中心的云南,做出了曾与“北大评刊”比肩而立的效果。13年中,“云大评刊”论坛一共讨论了42期,每一期都是心血和汗水。其中19期与云南文学相关,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一批作家的创作。胡性能、陈鹏、包倬、和晓梅、段爱松,还有“云南藏地作家群”等曾经进行过专题讨论。范稳、于坚、海男、张庆国、夏天敏、黄玲、半夏等重要作家和他们的作品,都在“云大评刊”论坛中被讨论。老宋教导学生们:“不做作家的应声虫,不做作品的吹鼓手!”学生们到底是初生牛犊,真把老宋的话听进去了。果真就“好处说好,坏处说坏”,大胆放言不畏权威。在批评文风上,到是颇有乃师之风范。
有人表示怀疑:人家“北大评刊”都已经停办了,地处边地的云南还能指点全国文坛的江山?老宋回答:云南文学评论没有对外的通道,文学没有边界,用心用力就能有影响。今天的学生,难说就是明天的评论人才!不提供平台,没有人扶持,人才难道从天上掉下来?说得倒有理,又是一份“良心工作”。
老宋是个做事专一的人,自从有了微信之后,他的微信头像用的始终是一对比翼齐飞的黑颈鹤,在苍茫的天地间,永不停止飞翔。他对这种生灵有一种偏爱,非常欣赏它们在高原寒风中翩翩起舞的舞姿,他说这是昭通作家群的精神象征。生长在高原的鹤,会更超凡脱俗。他曾为朋友模仿过黑颈鹤站立的姿势,昂首挺胸,目光向天斜视,姿态桀骜不驯,惹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