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三原色
这是老伴儿住院的第二个夜晚。
和老伴儿对床的也是一个50余岁的退休女工,她去了另一个病房。说是另一个病房的病友和她是老朋友,她们叙叙旧。而实际上是为了我们才把她的床位让出来,让我也好守着老伴儿。今天要点滴6瓶药水,而且一瓶比一瓶的容量大。而且,要点到半夜。
这个4人间的病房有3个病人,还有一个也是和那个退休女工一样病况的,甲状腺摘除。这是一个可爱的15岁的女孩儿,天真烂漫。女孩儿的母亲就在空出的病床上,不错眼珠的照料着她的宝贝女儿。
昨天下午,老伴儿从手术室推出来,刀口就插了两根管子。一根是排泄腹内杂质,一根是导尿。头上的点滴一瓶接一瓶,下面的导尿袋就不时的接出半袋大半袋儿,一直坚持到后半夜。
我也该找个地方躺一会儿。本来,这女病房就不适合我进进出出的。大夏天的,尤其是夜里睡觉了。让人家女同胞们因为我裹得严严实实的,关门关窗的,实在不落忍。
好像是给我准备的,病房外面放着一个担架车。尽管窄巴点,容留我还是不成问题。也许是这个担架车上曾经接受过很多病患,也许很多时候这个车用来推死亡的病人。总之,我这个借着别人肩膀,就是走路也能睡觉的人,在这个“床”上却怎么也睡不踏实。好歹睡着了,就有一大堆奇怪的梦接踵而来。梦里的人鬼神凶神恶煞,我也张牙舞爪。我们一起把梦镜演义的惊天动地,鬼哭狼嚎。
今天白天,这个担架车不见了。我还和小护士直抱怨,挺好的床怎么给拿走了。小护士呵呵乐着,“老大爷(听见这个称呼,我好伤心)再怎么着,您也别睡在那上面阿,大半夜的,人家看见了都心惊胆战的。”“再说了,”小护士吓唬我,“那车就去两个地方,手术室和太平间。”
“幸亏,我不怎么敬业,”小护士继续说,“不然,早就过去问问您老,您是去那个地方合适。”阿?我差点跳起来,“小人家,这俩地方,我都不合适!”
好心的对床的女工今夜把床让给我了,我也紧紧盯着最后一瓶药水的最后半部分。可,一时间两天的疲劳都涌上来,就睡了过去。
多亏值班的护士在药水剩下最后几滴的时候进来了,等电话把我惊醒的时候,一切都安然无恙。电话是女儿来的,说她在病房外面。我赶紧出来,女儿和她男友给我送来喝酒的菜肴,我催促她们快走。因为10点以后,电梯就停运了。等我吃着热乎乎的饺子,想起看看表,才发现已经是夜里11点。原来,女儿她们本来就是爬上9楼的。
无声的吃了几口,收拾一下,就从病房走出来。自己睡觉有个毛病,呼噜打的山响。这残忍,已经让老伴儿捱了几十年,怎么也不好牵扯无辜。走廊里很昏暗,可水房的灯光不仅亮堂,而且通宵达旦。白天就看见有一个意见本挂在墙角,就发现里面有空白页。反正也不能睡觉,干脆拿了这个本子。进了水房,写点我的病房见闻。
咱们接着说。
5天以前,老伴儿说她肚子疼。也是没说清楚,也是觉得女人的肚子和女人的心情差不多,总那么莫名其妙。
第二天,她接着难受,我就要上医院。这个老东西和我有一样绝对相似,就是死犟。属鸭子的,肉煮烂了,嘴还是硬的。自己不认可的事情,别人怎么劝也没用。就这么又熬过一天,昏昏沉沉的不吃不喝。第三天,病情加剧,也不坚持了,我们才进了医院。
内科的大夫不能确定她得了什么病,让我们去化验。血常规结果很快,血象2万2,也把医生吓了一跳。可是还要做B超来验证到底哪儿出了问题,这个B超就闹人了。B超的大夫说,必须膀胱充尿,而且要到了憋不住的感觉了才能做。
喝水吧。喝了一瓶,没感觉。再喝一瓶,还是没感觉,继续喝。4瓶水下去,仍然没有尿意,时间也从上午9点跑到午后2点。始终不能确诊的大夫建议我们住院,我们别无选择。对疾病,我们除了一无所知,还有无能为力。
进了消化科病房,病房里有个老太太。这位老人家感冒,所以不让开窗户。病房里没有空调,再说,开开窗户就是穿堂风。我们没有其他床位,只好在走廊里。好在,走廊并不热。
消化科的大夫也诊断不了这个病情,就找来外科大夫。他们过来马上就确诊说,这是阑尾炎。大概已经穿孔,必须马上手术。
男医生就是果断干脆,不象前两位女大夫那么犹豫含糊。(绝没有轻视女大夫的意思)我没有迟疑,也没时间迟疑了,老伴儿早就痛苦不堪。跟着外科大夫,我们就直上手术室。
看着大夫递给我的协议书,就觉得这是一张“生死单”。那上面一样样8.9条生死不负责的条款,让我的拿笔的手开始发抖。并且,我只能同意这个并不公道的生死文书,没有选择。
尽管我也冠冕堂皇的数落过人家的行贿腐败,临到自己头上,可能更混蛋。这个签字的笔还没放下,我的另一只手就从兜里掏出“红包”。有些犯罪感似的,却是虔诚的送上。
年轻的外科大夫也是极其真诚的却坚决的拒绝了。来回推了几次,外科大夫最后把钱塞给我,关上了门。等再次门打开,出来的是麻醉师。麻醉师也拿着生死单,我接着签字,接着递红包。依然如故,麻醉师也不接受。门,再次关上。
时间变得漫长。一分钟,十分钟,一小时。门,始终关着。这时候,我就以为时间像一个世纪,怎么也过不完。这个漫长的一个世纪里,我的思维可能越过了千百万年,却怎么也没越过刚才的几分钟。我不敢相信,他们是真的拒绝我的贿赂么?
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老伴儿清醒的躺在担架上看着我,微微乐着。外科大夫让我看看已经切除下来的阑尾,已经穿孔了。不是手术及时,即使不出人命,也要转成败血症。望着安然的老伴儿,望着疲惫的大夫,本来就不会说话的我此时更不知说什么。语无伦次的抓着大夫的胳膊,也不知道我要和人家表达什么。而实际上,我什么也没表达出来。
普外一病房的医师护理师的彩色照片都挂在电梯间旁边的墙上,我一下子就找到了我刚认识的再也不会忘记的这个外科大夫的照片。这张照片的名字,我要记住一生———杨闯。这个年轻大夫给了老伴儿的第二次生命,也给了我生命里的伟大洗礼和净化。
最遗憾的是,麻醉师们的名字上面没有照片,我不知道她是谁。也许,人家没想太多,但是我必须记得人家。我要说,好人必然得到好报,好人功德无量。
连续几天的阴霾天气,今天就忽然晴朗了。今夜里,凉风习习,让你无比神爽。这么晴朗的七月之夜,这么难忘的身边感动,我怎么敢独自吞食。感慨,就一发不可收拾。字,就写的长了。
我在熬这个夏夜,这个夏夜很平常。但是,我要用心来镂刻今天的夜色。夜色里所包容的感念和震动让我也升华起来,进入一个很纯粹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