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外的回忆·红白喜事
姥姥已经几天不能言语了,水米不进。这天忽然就精神好了,让我娘扶着坐起来。梳头,洗脸,还直说饿了要吃火烧(发面饼)。我娘就赶忙和面,并嘱咐我不能出去玩好好在屋里看着姥姥。爹上班,家里就我们娘三个。
姥姥在屋里问,“江村(我姐姐乳名)娘,烙好了吗?”,娘在厨房应着,“就好了”。姥姥又问,“江村娘,好了吗?”,娘应着,“好了,这就好了”。半天,姥姥不再说话。该我娘问了,“娘,你再等会儿啊”,没回声,又问,“娘,你听见了吗?”,还没回声。进来一看,姥姥已经老了。娘在姥姥身上哇哇大哭,我却闻见一股糊味儿。跑去厨房,锅里在冒烟,我赶紧喊,“娘,饼着火了”。这是1957年的夏天,那年,我6岁。
人在家里“老”了,(老,就是死,忌讳这个字,都说老)要在家里停放三天。天热,就在屋里放上冷水,一盆盆的,过一会儿就换换水。有条件的,就买些冰。棺材就停在自家小院门口,棺材头里摆上供果点上长明灯。要有人看着,怕猫啊鸡的给祸祸了(那会儿养狗的很少)。我大概算闲人了,看护的任务就给了我。院里的小孩也愿意陪着我,我们一起看着。看着看着,我们就满大院跑了。娘把我找着,拽着我耳朵给我提溜到棺材跟前。又过了很多时候,看不见我了。开始没在意,后来一下午也没发现人。爹娘都急了,院里人也跟着到处呼唤。就怕上江边,也到江边找。最后把全院的小孩都集中审问,他们只好供出我在棺材里,一定睡着了。还真不是贪睡,是小耍伴儿们把棺材盖盖严了,我都昏迷过去。幸亏审讯及时,不然你们也看不见这篇文字了。
我老爹64年去世,也是棺木下葬。有一回去给我姥姥上坟,爹指着黄山远处的几根大烟囱对娘说,再往后就该烧了。娘不止一次告诉姐姐和我,不许火化。怎么劝也听不进去,说多了,娘会跟姐姐拍桌子骂。我就问娘,烧就烧唄怕啥呀。娘说,那多疼。
家里穷,我办喜事的时候是没有婚宴。只买了一些糕点,招待娘家笡(真找不着这个字,Qie),至今想起来也觉得对不起亲朋好友。而我的同学就大办宴席,极具豪华(当时是)。走后门大概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但是却是这个时候上升到了极致。那年月,什么都是票制供应,鸡鸭鱼肉都紧俏。你要想买到就只能托关系拉关系建立关系,人与人自然就搭成利益链条。婚宴要提前准备,各种婚宴材料无论大小多少要及时到位。大院里搭上席棚,有力量的体面的支上帐篷。大油桶改制的炉子或者是盘几个炉子,后来干脆不砌了,直接用红砖堆起来八卦炉。大师傅(对厨师厨子的尊称)从那时候走俏,许多下乡回来的和毕业在家里一时半会没找到工作的都在自己家里练习怎么炒菜。大师傅来了背着两个大勺,其中有一个漏勺。他先给自己炒俩菜,坐在那里吃着喝着指挥着帮老忙的收拾着各种做菜材料。怎么切,切成粗的细的怎么煮怎么炖怎么指使的你团团转。
大院里的邻居都是帮工的,走的近的还要腾出自家屋子好摆宴席。瓶白酒能整来就算你有门子,至于牌子根本就不敢计较。那时节,只是年节才给你一瓶白酒色酒。有的人就从乡下弄来小烧,然后找一些白酒瓶子灌上。不用喝也能看出来,因为瓶子盖是虚盖着,手指一碰就掉下来。都明白咋回事,也都不说,大家心照不宣。啤酒就奢侈了,别说成瓶的,能喝着不给你掺水的生啤酒就算有良心。不是办喜事的掺水,而是从运啤酒的卡车司机就开始,直到买啤酒的大罐不掺水连自己都对不起。婚宴还催生了一个行当:租碗筷子。走在大街小巷,你会不经意间发现某个门窗上贴了一张纸条,不大的却很清晰的写着这个字样。
随份子的金额也看关系,同事之间一般的三元两元,好点的五元。再好的,就私下里给。有时候俩三个人想表示和当事人的亲近,就另起炉灶买一个门斗(类似于今天的镜框)。那个门斗就举在门上面,一般不是刻字而是写了一条小红纸标注上谁谁名字。大部队的凑在一起,给你买一个大铝锅,剩下的钱也写在清单上清清楚楚的交给你。同学之间比较重感情,最少也是十元出手。买一个大镜子,刻上名字年月日。
结婚最重要的条件是要有房子,无论你穷富总不能住在露天地里。几乎家家是平房,几乎家家都在自家房子的前后左右只要有可能的地方接出一块。或是偏厦或是门斗,此门斗不是彼门斗的镜框,而是在门前面盖起一个过道的房子,假如也能叫房子的话。我一个同事结婚就在男方家的不足五米的门斗里,一直住到她们的女儿十八岁。
房子是大件,小件也不敢轻视。那会儿时兴多少多少条腿,就是要保证家具尽量齐全,写字台、双人床、大立柜、五斗橱等等。每件是四条腿,最少也得凑够16条。彩礼要过,女方的条件也很高:“手表要带礼拜天的,自行车要带冒烟的;收音机要带唱片儿的,缝纫机要带码边儿的”。为了结婚,男女双方都会在自己单位打会,就是几个人十几个人的工资先给某一个急等着用钱的。然后排队一个个往后轮,十多人的会要打上一年甚至更长时间,一个月一个月的还债。至于双方家里特别是男方家里早就是债台高筑,小得结婚,老的发昏。
我那天去接媳妇,司机开了车没有走平常的路线说是不能走回头路回来的路走原来的路,出去走另外的路。这一下,我傻了。她家在道里,虽然也熟悉可是总没有道外熟悉。小车在道理的安字片一转,我就是一个迷糊。走一条街看着不像,还不能回来就再走一条街。快上了顾乡大坝了,才找到新阳路。
司机却直表扬我,你小子行啊,每回是不是都在老丈人家住下了,忘了回来的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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