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风比冬天的风还刺骨，特别当你从温暖的屋子里偶尔走出来，迎面的大街的一阵寒风吹来让你浑身颤栗。大院门口的卖菜的大嫂没心情感觉这些，她站在她的菜床子跟前招呼着她的生意。骤起的冷风吹落了她的头巾，弯腰捡起来的时候，你忽然看见她的耳垂是黑色的。

“蜕几次皮，出来红肉就好了。”大嫂淡淡的说，好像说着别人的耳朵。也不是没有棉帽子，羽绒服上面有，家里也不缺农村的那种老狗皮帽子。尽管不好看，可是保暖没有问题。可是不能戴帽子，“楼上的总有人喊着要菜，”，戴上帽子就听不见了。那生意也不大，也许是一把蒜苗一捆韭菜。也不是天天有人这么喊，也还要颠颠的跑上楼送到门口。还有更大的问题，要提防城管的车。那车不会拉着慎人的警笛，总是悄悄拐过街口。但是一旦进了街口就会瞬间加速，大嫂早就熟悉这瞬间加速的汽车发动机的吼叫声，也绝对能在第一时间里产生特别反应并且发疯一样推起她的菜床子冲进大院里藏起来。这经验，是用多少次遇难换来的。所以，即使耳垂冻掉了那剩下的耳朵眼还要听着动静，不敢有一丝大意。

哈尔滨尽管半年的冬天，尽管并不出产什么水果，可是并不缺。在火车汽车把这些水果从南方运进哈尔滨之后，在这些水果摆上超市摆上小商贩摊床之前还有一道工序：背件的。背件的就是把一筐筐一箱箱水果从批发的车上背到零售的车上，背件的绝对都是女人，极为鲜见看见男人。因为背一次就一块钱，如果从批发大院出来还要交给把门的5毛钱。5毛钱的生意，男爷们是不屑一顾的。

背件的那条二寸宽的带子是妇女们用自己的破绒衣加上结识的布条缝制的，尽可能地让布条软一点。一筐或者一箱水果20斤到30斤不等，一次要背起来4到5箱，100斤上下。那看起来软软的布带子在承受了重量之后就变成几条刀锋，狠狠的杀进肉里。背件的女人们此时腰是弯屈的，也不会直起来。因为一旦直起来，那和她们体重几乎相等的水果重量会把她们翻倒在地上。她们一个一个跟着一个，最前面的那个跟着货主，盯着货主的往前走着的鞋和不断吆喝的声音。

背件的每次路途并不太远，50米100米最多200米。这个距离对于负重的扛伕来说，已经接近极限。我们俗称的扛大个的抬木头的抬预制板的工人们，他们很少超过这个距离。而且，他们是集体作业互相照应。还而且，他们的报酬远远是背件的几倍几十倍。背件的之所以这么低廉，因为背件的女人实在太多。在意这个5毛一块的生意的，比比皆是。于是，尽管她们弯着腰艰难的走出50步100步200步挣出了这一块半块，她们还要小跑着赶回来为下一个一块半块而互相竞争着生意。

没有人知道她们的名子，也懒得打听她们叫什么，她们叫什么实在和这个城市没有任何关系。她们也没有性别，不仅仅是她们的衣着不会比乞丐好多少。她们的言谈举止并不想着要修什么边幅，她们比男人还粗野的骂着大街说着荤色的笑话。只有在她们吃东西的时候，你在她们的手上才看出她们是女人。一块烤地瓜一个老玉米或者是一个大馒头一根自己家拿来的咸萝卜。她们不会举着一瓶啤酒一瓶白酒喝个云山雾罩，就是矿泉水也很少舍的。水龙头下面，喝个酣畅淋漓，然后再给自己抹一把汗臭和灰土染尽的脸。

美貌青春，曲线毕露，这些外在的条件她们没有。雍容华贵，香车宝马，这些陪衬的道具也没有。文化造诣的熏陶，举止得体的投足，这些，更是她们不可能得到的修养。女人的很多名字，比如女孩、女士、女子，用在他们身上绝对不合适也绝对不可以。她们总属于一个笼统的称呼，女人。甚至，更多时候连她们自己都忘了她们还是女人。